仙魔兼修

　　此时此刻，“逍遥法外”的魔君本人正欢快地向烤鱼上撒着枯茗，不慎手抖了几分，枯茗落入火堆中，火苗觳觫了几下。

　　她倒是没有看出荀乘还有此等凌云壮志，但转念一想，自己先前与他素未谋面，更谈不上有什么纠葛，怎么平白无故就添了个仇敌呢？还是不共戴天的那种？

　　成贺挑了挑眉，显然他也是初闻此事。

　　陶苒惊呼一声，睁大了荔枝眼：“啊？那荀大哥修仙岂不是为了复仇？”

　　荀乘微颌道：“正是。”

　　陶苒望向祝庄严，祝庄严同样面露忧色：“荀道友莫怪我多言。只是这修仙最忌心有执念。执念太深，易落入魔道。”

　　荀乘轻叹一声：“我又何尝不知。我既已踏上这条路，便再无归途。所幸，只是在突破时吃力些，平常修炼倒与他人无异。”

　　祝庄严眉目舒展开来：“那便好。”

　　陶苒忆起一事：“阿梧，你半日宴散后是不是去过魔君府上？当时还有些小人误传你被魔君劫了去。你见到魔君了吗？”

　　桐梧摇头：“我那日去府上拜访旧友，不曾见到，只听闻他在闭关修炼。不过，我那故友与魔君桐梧有几分交情。她说，那位新任魔君不常外出，鲜少有人见过他。荀乘，你同他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荀乘面色不善：“误解？他掠走我家母之事姑且不谈，他烧杀抢掠、十恶不赦的名头，修真界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至于你说的那位故友，能为魔君桐梧说话的，想必也是一丘之貉。”

　　在修真界，确实有人传她暴戾恣睢，令人闻风丧胆。桐梧先前只以为是有人对魔族落下了不好的印象，人云亦云罢了，又或者是谁别有用心，故意散布些不实谣言中伤她。如今看来，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她敏感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字：“你说的‘掠走家母’之事是为何？”

　　荀乘长叹一口气，脸上满是悲愤：“此事说来话长。我出身农户。早些年，家父在外玩乐，我尚且年幼，全靠家母种地为生。后来，家父终于回心转意，与家母一道下地劳作。然而，好景不长，几日后的一个晌午，家父从地里归来告知我，家母在收割庄稼时，被魔君桐梧相中……给……给掠走了……”

　　言及此，荀乘哽咽着，声音有几分沙哑。他闭上双眼，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为了报仇，寻回母亲，他背井离乡，去中青派寻仙问道，却因为是四灵根只得归入外门。他忍辱负重，刻苦耐劳，所幸苍天有眼，赐他机缘，让他能同单灵根一样聚集纯正的灵气，胜了内外门的比试，入了内门。他紧握双拳：“待我学成，我必要亲手杀了他。”

　　听完故事，桐梧内心仿佛有千万匹飞马崩腾而过，真是什么事都敢往她头上推。她看到自己仿佛身负无数口黑锅。然而，她还是要微笑着，佯装困惑道：“这事倒是有几分蹊跷。如你所言，你并没有亲眼见到你母亲被掠走……”

　　荀乘打断她：“你这是什么意思？虽然家父曾经顽劣不堪，但他后来回了头，何故要骗我？你难道宁可相信你那什么朋友的一面之词，也要罔顾魔君手下丧生的成百上千条性命吗？”

　　桐梧摆摆手：“我并无此意。只是前段时间，一个自称‘魔君’的人妄图害我。”

　　荀乘急问：“他现在人在哪里？”

　　“死了。”

　　荀乘瞪大了眼，没有料想到是这个结局。

　　桐梧微微勾起嘴角：“他做了不堪的恶事，却不过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卑鄙小人，扯着个斗篷作虎皮罢了。”

　　桐梧并未说破，但在座的众人都听明白了这番话的弦外之意。世上鲜少有人见过魔君桐梧的真面目，只知道他隐匿于斗篷之下，如此一来，只要盖上个斗篷，谁都可以自称魔君桐梧，把做的恶事都推脱到“他”的身上，自己便可轻易求得个全身而退。在座的几人皆是正道中人，又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何曾想过还有人玩弄此等顽劣的把戏。

　　荀乘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当年他尚且年幼，不懂这么多弯弯绕绕，自然不曾问起父亲缘何而知掠走母亲的人是魔君桐梧。

　　他跌坐回地上，心中有几分动摇，喃喃道：“待我出了凤栖谷，再向家父细问当年事情的原委。”

　　身为魔君本人，桐梧自然清楚事情并非她所为，但她不能为自己辩白，只能点到即止。

　　桐梧悠悠地将鱼翻过一面，继续撒着枯茗。

　　至于真相，在旁人看来有三，在她看来，只有两个：一是荀乘其父撒谎，二是有人冒充她。

　　长夜漫漫，众人烤好了鱼，又盛了碗鱼汤暖和身子，吃饱喝足，便各自歇息了。

　　有人酣然入梦，有人一夜无眠。

　　第二日，旭日东升，昨夜的事如清晨的薄雾，随着金芒漫布散了个清净。

　　五人选了出森林的方向赶路，走了一个上午，刚见到一片空旷场地，便闻呼救声。

　　一个女子、三个男子乘着法器，灰头土脸地逃来。

　　女子远远见到他们，欣喜地高声疾呼：“救命！”

　　她行色匆忙，御剑几近飞扑到祝庄严身上。祝庄严灵活地避开，又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扶定，询问道：“怎个如此慌张？发生什么事了？”

　　与她并行的三个男子直接飞过，飞在最后的一个男子回头见女子驻足，掉头飞了回来，抓住了她另一只手腕，拉扯她：“怀薇，你不会真的想回去救她吧？别傻了，还不快逃命！那可是魔君！大魔头！你回去不是救人，是送命！”

　　被唤做“怀薇”的女子听到“魔君”二字，缩了缩脖子：“可是……阿真，和筠她曾经还救过我们。要不是她，你我二人早就没命了。”

　　邝真不为所动：“此一时，彼一时。何况，我们当时也没求着要她救我们，是她自己古道热肠。”

　　黎怀薇怀疑自己听错了：“即便如此，刚才分明是你提议我们中出一人先行拖延，其余人去搬救兵。现在你却只顾自己逃命。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我只是提了个建议。其余人不都没有站出来吗？是她自愿舍生取义的。”邝真又拉扯着黎怀薇，神色焦急，“赶紧走吧，再不走就都走不了了。我们可都要好好活着，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片好心。”

　　她上下反复打量昔日的道侣，他此刻看起来是无比陌生，又令人生畏。她一时失语。

　　站在祝庄严身后的陶苒奇道：“祝师姐，真是奇哉怪哉。先前他说‘没求着要她救’，我当他已经看淡生死。没想到，现在逃得倒是挺快。”

　　陶苒这一番话表面上是与祝庄严的窃窃私语，在场的人却都听了个真切。

　　“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劝你莫插手我们的事。嘶——”

　　邝真欲拔出剑，威胁恐吓眼前这几个多管闲事的人，却被陶苒洞悉了意图，率先用法术打落了他手中的剑。

　　“好啊。我看你们个个凶神恶煞，恐怕与那魔君是一伙的，不知何时混进凤栖谷，谋财害命来了。前有狼，后有虎。怀薇，你可想清楚了，向她们求救无异于自投罗网。”

　　陶苒终于没有忍住翻了个白眼：“如果我们真的是魔修，也不至于让你活着说这么多鬼话了。”

　　祝庄严亦有一丝不悦，义正词严道：“我们是中青派弟子，并非什么魔修，与那魔君更无任何瓜葛。你莫要信口开河，败坏我中青派的名声。”

　　桐梧对邝真的无耻言论同样叹为观止，附和着陶苒点了点头，附和完陶苒，又附和着祝庄严点了点头，点着点着，她不动声色地止住了：自己不就是那个与中青派有所瓜葛的魔君大人吗？这岂止是没有瓜葛？这瓜葛可大了！她堂堂一个魔君都来中青派当沈沐的亲传弟子了，要说中青派和魔族没有“勾结”，恐怕连她自己都不信。

　　眼下局面剑拔弩张。

　　黎怀薇同祝庄严轻轻地说了声“抱歉”，小心翼翼地抽出手。

　　邝真挑衅地看了五人一眼：“怎么样？我就说还是和我走吧？”

　　然而，黎怀薇紧接着又一节一节掰开了他握在手腕上的手指：“阿真，是我错看了你。”她从左袖中拿出了一个红色绳结。

　　邝真神色一变，却并未有所动作：“黎怀薇，你当真要为了她……”

　　“阿真，你还是不曾明白。”她轻叹了一声，“也罢，是我不该畏缩，抛下和筠。权当那记忆中不畏强权的意气风发少年郎是我一厢情愿罢。黄粱美梦，终有醒时。二心不同，难归一意。自此以后，我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捏碎了那道象征着结为道侣的绳结，两道光韵从绳结中传出，环绕着两人，后冉冉升入空中，清脆的破碎声如涟漪般四散开。

　　她别过头，不再看邝真，向着来时的路又御剑飞了回去，只留下一句：“你走你的往生路，我踏我的奈何桥。此去珍重，后会无期。”

　　邝真摇了摇头，暗叹她不可理喻，循着另两名男子渐行渐远的身影追去。

　　荀乘心中如万蚁啃噬，难掩好奇，迫不及待地跟上了黎怀薇，想瞧一瞧“魔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其余四人见状，也随了他同去。

《仙魔兼修》
原创言情仙侠-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