钤玒馆

作者:顽石亦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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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回


      堪堪便要入冬。
      今日扶霜回来,讲与我一件趣闻,说出了东苑偏门,向北一拐有一条小街,街上有不少商铺摊贩,专卖各色吃食。怪道天气渐热时我总能闻到饭菜的香味,但又不是东苑厨房的味道,云丫头还说我鼻子太灵,她仔细嗅了可一丝也闻不着,原来这条街就在东苑后头。其实这条小街已有近一载了,只是我每回出了偏门便上马车往南出城,竟从未往那边去过,故而一直不知晓。
      起初我还是自己跑出去吃,有几家摊子吃着着实不错,便带着小瑷一同去,小瑷也是贪吃,酸辣咸甜皆不在话下,便如同挖到宝藏一般吃得比我还欢实,不仅在外头吃,我们还常带了点心炙羊肉酸辣面回晨鸢坞,时不时地逗一逗云丫头往她嘴里塞一口。云丫头本来口味清淡,又嫌弃街上的东西不干净,不乐意吃,不成想尝来尝去她也爱上了,每日跟着我与小瑷出去寻摸吃食。
      再说湛颐郡主,这大半个月总是缠着我,时不时地便来寻我念书练功,一来二去,与小瑷云丫头也厮混得极熟了。其实凤栖本不是目中无人高高在上之人,不过是自小被圈在长公主府,家中宫中规矩都大,没有亲兄弟姐妹朋友又少,她憋闷得慌故而脾气急躁了些,如今进了书院,竟如同撒开缰的野马一般放开耍了。
      更可喜的是,因有我们陪着,凤栖玩够了也慢慢静了下来,用过晚饭,夜里常来晨鸢坞一同做功课,不但学问长进不少,性子也安稳了些。有一日见小瑷给母亲写家书,她也心血来潮给长公主写了篇《春晖赋》,连夜教丫头莲说送了回去,后来听说给长公主感动得直抹眼泪。我也暗暗松了口气,庄危给我使的绊子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解决了。
      这几日来月事,疼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还得强撑着去书房。若是梅姐姐或是左先生的课,告个假本也无妨,可偏生今日是庄危的课,她本就看我不顺眼,我总不能在这个关口抢着给她送口实。不成想散了学,她又叫我跟着回住处,竟是拿着她的衣裳教我洗!还道这是过几日见韶堃长公主要穿的衣裳,不能教丫头碰,必得我亲自动手,明日洗好送了来。
      我又疼又气,强忍着怒气换上笑脸,恭恭敬敬地接过衣裳,庄危还派了身边的空芳跟着我,惯用的把戏了,左不过是怕我偷懒,我也懒得理她。
      好容易挪回东苑,我已是疼得浑身虚汗,才回晨鸢坞坐下歇了一歇,烛荷方将红糖水递到我手上,空芳便碎嘴道:“姑娘快着罢先别喝了。这都晌午了,等衣裳洗完再晾出来,一夜怕是也干不了,我们先生还等着穿呢!”
      云丫头方才见庄危教我回房,又见空芳跟着我回来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如今一听这话便露了怒色想回嘴,我飞快地瞥了一眼,她立刻便停住了,低头转了转眼珠,悄悄出了门。
      见云丫头出去了,我便安了心,搁下茶盏忍着疼笑道:“空芳姐姐说的是,我这就去洗。”
      冬日里的水冰冷刺骨,手碰一下都扎得生疼,扶霜帮我打好了水,我咬着牙将衣裳泡进水里,手浸在冰凉的井水里不过片刻,肚子便疼得钻心一般。
      突然老远传来一声惊叫:“这是做什么呢!快给我放下!”
      听见这声,我心中顿时卸下一块大石头。
      “寻你半天不见,怎得在这里做这种破事,我还等着你给我改文章呢!”凤栖急急赶来,见我的手还泡在冷水里,看不下去一把将衣裳抢过来扔给丫头,回头冲我眨了眨眼睛故意凶巴巴道,“你闲得没事情做是不是!没事做就陪我去做功课!”
      空芳赔笑道:“这衣裳是我们先生拜访韶堃长公主时要穿的,我们丫头哪里敢碰,因知晓林玳艺与您交好,先生特意叮嘱她洗。”
      “母亲的性子我最了解,旁人穿何衣衫她并不在意,可若是知晓庄先生教我的同窗洗衣裳,怕是要动大怒了。去,同庄先生讲,就说湛颐郡主说的,要林姑娘陪着念书,这些事便请她自己动手罢!”
      空芳一迭声应着,捧了衣裳灰溜溜地走了。
      我冲着凤栖笑笑,又朝着回廊拐角处的云丫头瞥了一眼,若不是她出去叫,凤栖也不会这个时辰过来。
      我的手已冻得木了,肚子绞痛起不了身,扶霜烛荷架着我一步一停地挪回琮茗坞,凤栖忙前忙后地给我脱衣裳递汤婆子,一忙活难免出了些动静,张独玉便不乐意了,摔书摔脸子嘟嘟囔囔发牢骚。凤栖脾气更大,当时便甩下一句:“同窗又是同寝,眼瞧着人家生病不关心一句也就罢了,使什么小姐脾气!”
      张独玉历来是欺软怕硬,自然是一句也没敢回,只趁着凤栖不注意狠狠地白了我一眼。我疼得连回回去的力气都没有了,小腹坠痛发凉,脸颊却滚烫,头晕眼花,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催了凤栖赶紧回去歇着,便昏睡过去了。
      醒来时天已半黑了。扶霜悄悄道,空芳回去后庄危竟也没说什么,教我别担心。也是,凤栖以郡主的名号压着,这样大的面子她哪里敢驳。倒是凤栖气得不行,又折回来瞧了我好几趟,见我睡着便回去了,还直说要给她娘亲告状。
      因在病中,艺华堂有好几日未去了,今日才练毕与云丫头回来,正撞上凤栖来晨鸢坞。
      “林丫头你还真是闲不住,这还未好利索便又急着去练功。”凤栖拣了张椅子坐了。
      “哪里敢不用功,艺华节是大事,可来不得半点马虎。”我示意扶霜去烹茶。
      “你若是生在长公主府,定是我娘亲的心尖儿肉,我娘亲最爱你这样知书达理才华斐然又好学又不惹事的姑娘。”凤栖手里绞着帕子,撅嘴道。
      我笑道:“你又说笑,长公主和大将军都将你捧在心口上,怎得还不知足。哎,可说呢,上回教你背书,回去可背与长公主听了?长公主可说什么了?”
      一听这话,凤栖两眼放光眉飞色舞道:“我正要与你说这事呢!可奇了,自从我上回给我娘亲写了那篇《春晖赋》,又回去老老实实待了几日,娘亲就如同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絮叨了,整日里对我笑呵呵的。我爹爹更是奇怪,我将你的话照着学了一遍,爹爹听完不但亲自教了我一套剑法,还答允我若是能一月不闯祸便带我去演武场。文卿,你可真是神了!”
      我低头微微一笑,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云丫头累得抬不起头来,宽了衣裳斜歪在床上合眼歇息,听我们谈天说地。
      凤栖又开始絮絮叨叨,自从她来了晨鸢坞,我和小瑷话筒子的位置就被占了:“这个女学原本我也不乐意来的,家中舒舒服服的多好,左右我是将军府与长公主府独女,日后爵位都是我袭了,再求个荫封也便是了。可是我爹娘非说有钤玒馆的资历,日后入朝堂挂个闲职也是好的,非给我捐了个名额。唉,左右我也不爱读书就爱四处逛,你们下回再去艺华堂叫着我呀!”
      我哭笑不得道:“我们到艺华堂也不是去玩的,这舞还未曾排好,每日里练功苦得很,鬼哭狼嚎的有什么好看的?你瞧瞧云丫头累得那个样子。”
      凤栖嘟嘴皱眉思忖片刻道:“也是,从前在宫中观赏宴乐,只知轻歌曼舞甚是美妙,却不知这背后的辛苦,还真是百炼千锤方敢登台。说来也是怪了,钤玒馆的舞者歌师乐师都有真才实学,便是艺华堂的学生也丝毫不逊色,怎得倒是咱们诗词的先生学问寥寥。前些日子贾大人向我父亲进言,说钤玒馆的庄危学问深厚颇有文才,教我跟着她上学。我这学了半个多月,怎也未曾觉出她有多少学问啊?”
      云丫头虽未起身,可方才一直合着的眼睛霎时睁开了,朝我瞥了一眼。
      “我跟着先生日子也不长,怕是先生的学问一时还未学到。”我低了头缓缓道。
      凤栖托着小脑瓜道:“是嘛……左右我是觉着她没什么真本事,也不知如何进的钤玒馆,说不准同我一样是捐进来的呢!”
      我心中暗叹,这样的话也就凤栖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哎对了,文卿,你觉不觉得庄危总是针对你啊?”凤栖搁下手中的茶盏,凑过来问道。
      呵,我如何能觉不出来!她哪里是针对我,分明是瞅准了机会要弄死我!
      “嗯……严师出高徒,先生管教得严些也是为了我好。”我笑道。
      “你个傻丫头!真是严师出高徒就好了,我瞧着凌霄的丫头跟庄危走得极近,庄危对凌霄也是亲亲热热的。”凤栖急得“哐哐哐”拍桌子。
      我心中一惊:“凌霄?”
      凤栖道:“是啊,有几回庄危叫我过去嘘寒问暖的,我便撞见了凌霄身边的丫头。”
      云丫头笑道:“你又不曾同我们上书房,如何知道凌霄,又如何认得她的丫头呢?
      凤栖笑道:“丞相之女谁人能不认得!从前宫中府中的雅集我们可没少见。她那个丫头甚是伶俐,有回来寻庄危,我趴门上听了一耳朵,仿佛是说你们老生里有哪个说她坏话,又有上书房时走神的,听来听去我一个都不认得,便走了。”
      我登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上回小瑷挨罚,定也是这个丫头告的密!从前只知晓庄危一心巴结贾淑德,我们也只顾对戴时飞严防,却她不知与凌家竟也有这样一层关系,真真是大意了!
      聊了不多久,凤栖有些瞌睡便回去了,送走了她,我们三个对视一眼,到底是谁使的坏,如今总算清楚了,小瑷气得直哭。平日里凌霄待人和气,人缘不错,与小瑷也有些交情,不承望背后竟捅这刀子。我们三人平日里从未招惹过谁,竟还是有人这样容不下我们。

      临天明时分我又被乱醒了,合着眼却再也睡不着,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厌恶。自从与张独玉同寝,她一年到头卯时不到便起来温书,这本是闻鸡起舞的好品质,可是她但凡起床,定是桌盆茶盏叮叮咣咣震天响,但凡温书,必得口中叽叽咕咕响个没完,除了陆均安睡得死不被她吵醒,我和双忻都快给折腾疯了。冬日里天亮得又迟,这些日子她起来时天还是黑的。我心中暗叹一口气,这样的人,只要她睡下,旁人便不得出动静,但凡她醒了,旁人就得跟着醒。正想着,她已掌上灯,照得双忻翻了个身。我正欲翻身,忽听得一阵窸窣,不似她平日拾掇东西的动静,仿佛是碗盏相撞之声,我心里烦闷,也不欲理会。约摸过了一刻钟,我也不得不起,只觉得脑胀头昏,随手倒了一盏水,,才凑近唇边便嗅到一股刺鼻的香气,我正是昏头昏脑也未多想,合着眼便往口中送,才喝了一口,猛然察觉不对,忙含在口中不敢下咽,跑出去一口吐在地上。借着外头熹微的晨光,瞧见盏中浮着厚厚一层油花,夹着冲鼻的香味。
      我一惊,只道是昨日扶霜浆洗衣裳时不慎将皂角倒在杯中了,转念一想,又悄悄回去,仔细瞧了桌上,一概杯、瓶、碗、盏都不曾动样,打开的桌上温水的铜壶,刺鼻香气便是从这里传来的。难不成是我自己不留神,昨日手滑倒了什么进去?
      不对,我回想昨儿临睡前我还倒了盏水吃,那时可还是好好的。
      蓦地,我想起了今早的窸窣之声。
      草草洗漱毕,胡乱填了几口饭便去书房了,一上午心思烦乱,先生讲的生书也没听进去几句。好容易捱到过晌散学,恰巧今日放休,小雪照旧来东苑接我,路上我便如实对他讲了。
      自从小雪上回出事,我们便约定日后什么事也不许互相瞒着。这回的事虽不大,但既发生了,我也不愿对他藏掖,有些事,说开了便不是挂念,越是以不让彼此操心为名隐瞒,越容易误会。
      小雪听毕气得满面涨红青筋暴起,两只鹿眼几乎要瞪出来:“她想死吗!”
      “别别别,小雪你别急。”小雪这样子我真是没见过,着实吓人,我后知后觉地想到,当日他知晓庄危折腾我时,得心疼成什么样子。
      “身子可还好?可受了惊吓?心疼病没犯罢?”小雪攥着我的手,皱着眉细细瞧我的脸,“脸色尚好,就是精神不大。”
      “看你,怎么急得这样?我又未曾喝下去,不碍事的。”我笑道。
      “虽没喝,可到底入了口,万一有毒可怎么好?”小雪面色凝重,“张独玉历来不容人,不知放了何物。不如教扶霜回明学里,我接你回家调养几日,请大夫好生瞧瞧。”
      “若真是有毒,我此刻还能与你说话呢?”我拍拍他的手,“她没那个本事能弄来什么蹊跷玩意儿,我闻着像是她素日用的脂粉,只是可恨没抓她个现行。”
      “此事本应告到学里,可是无凭无据,真闹起来,无论她受不受罚,先生对你的态度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日后怕是要受人冷眼。费心不利己的事,咱们不能做。”小雪低眉咬唇。
      因与张独玉不合,我许久都不曾在琮茗坞待着,素日温书皆是在晨鸢坞与小瑷云丫头一处,只夜里回琮茗坞睡觉,有好些日子未与她搭过话,更别提起什么冲突了。
      “此番倒是奇怪,我着实想不通何处得罪了她,若说是前些日子凤栖为了我刺达了她两句,以她那个毛躁性子定不会忍到今日才动手。”我托着腮思忖了半日,想得脑仁都疼了方才想出了个不算理由的理由,“可是因为钤玒馆封赏之事?”
      “这……这碍着她何事了?”小雪略一转弯便明白过来,“是了,你是一等封赏,她是末等,比你次了两等,如此心胸狭隘如何能不忌恨!”
      “也不对啊,此事已过去小半年了,她若是忌恨,更不会忍到这个时辰才动手了。”我脑子已快不够用了。
      “此事虽已过去小半年,可她许是这几日才知晓。封赏都是在个人家中,咱们未曾张扬,她如何得知,你不是说她性情孤僻没有朋友,平日里也不与人言语……”
      “她不与人言语,自有人来搬弄是非!”我猛然想起,“是凌霄!又是她!她身边那个丫头专会作耗生事挑拨离间,上回就是因为她告状小瑷才挨了一顿板子,这回又故技重施。”
      我总算理清了来龙去脉。凌霄身边的怀茗最是无孔不入,定是从张独玉身边的松香口中套话得知近日我与张独玉有了龃龉,趁机抛出我半年前受封赏之事,张独玉最见不得旁人比她出挑,一听这话焉能不上套!
      想明白了我气得肚子疼:“我本不是会使心眼的性子,也最恨勾心斗角算计来算计去,不过就是想凭着自己本事登榜,怎得就有这么多人来给我使绊子!”
      “不管谁给你使绊子,我都不会放过她。”小雪眉头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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