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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了
千雪的反应太不正常,祁宴对着她就像面对一只刺猬,找不到能下手的地方。无奈之下,他去找了小孩,问他要她写的纸条,希望能了解一点她心里的秘密,结果只得了一对白眼和一个巴掌。
“我才不是混蛋,混蛋是你!是你让她不开心的!”小孩一侧的脸颊高高肿起,泛着亮光。他对他翻白眼:
“我是不会给你的,我答应千雪只给婶婶看就只给她看。你回去吧,纸条我已经弄烂了,你看不到!你不知道做人要言而有信吗?”
祁宴说:“知道。”
“那你还逼我告诉你,逼我失信,你说你是不是混蛋?”
祁宴被一个小孩训了,他意识到自己这是病急乱投医了,一个孩子能知道多少事情呢?
“那你知不知道小孩子也不该说脏字骂人?”
祁宴见硬的没用,却不想无功而返,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只好拿出红包,希望能靠利诱来从小孩的嘴里套出一些她的喜好。可那孩子的嘴像是被焊上了一样,半个有用的字都不往外吐。
他既开心又伤心,开心她能得到这样一份毫无瑕疵的感情,又伤心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个机会了。
他们夜夜同床共枕,却异梦难同。
“你哭我也不会说的。”小孩拿走了他手里的红包,把自己的给了他,“你帮我把这个给杜千雪,她看了以后开心了,没准就会自己告诉你了……”
小孩从墙角走出去,留祁宴蹲在那儿发呆。
说实话,把自己的红包交给祁叔,他是不放心的,但他见他可怜就这样做了。只求上天保佑,他的红包能被送到杜千雪手里。
小孩皱着脸,满世界捡鞭炮去了。
祁宴在自家门口转了许久。
大门敞开着,千雪从洞开的窗户中看见了他徘徊的身影,她一面笑一面从屋里迎出来。她亲昵地对他说:“你回来了,祁宴。我做了饭,可以吃了。”
这时候已经是正月初五了,他提前准备好的年货也已经见了底,他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东西做饭,他也不知道他出去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她会做什么东西出来。
千雪笑得眉眼弯弯,开心极了的样子。她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桌前。
“当当当当!丰盛不丰盛?”
只见不大的小桌子上摆满了黑漆漆的盘子,还有两个碗里倒满了白色的浑浊的汤水。
千雪反客为主,将他按到椅子上,给他夹菜。
“快吃啊,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祁宴硬着头皮吃了一口似乎是白菜的东西,除了糊味以外没什么别的味道。
他刚咽进肚里,千雪在旁边抚掌大笑。
“你竟然真的吃了?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吗?哈哈!你要死了祁宴!我在里面放了农药,梁上篮子里的农药!你要死了祁宴!”
祁宴半点不信她说的话,他宁愿相信夏天会下雪,也不会相信她会伤害人。她的心太软了。
她只会自伤。
“不!你做了什么?”祁宴脑海中闪过一个让他肝胆欲裂的想法,他握住千雪的双肩,问道,“你喝了药?”
千雪不笑了,她安静的时候像是一具木偶。
“没意思。”
她没有否认。
“你怎么这么傻!”他一把抱起她就往诊所冲。
雪地路滑,他跑的很累。
半路的时候,她忽然嘟囔了一句:“我死了。”
然后全身一软头一歪,挂在他脖子上的手也滑了下去。
李大夫正在自己的小诊所里整理药房。
忽然一人门也不敲就进来了。
“她死了。”来人面无血色,浑身上下死气沉沉,像行走的尸体。
李大夫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对。
她死了,会没人来通知他?
不可能的事,虽然他很想说:死的好,早死早好。但他不得不告诉男人:“她没事,只是睡着了。”
“睡着了?”
“对。睡着了。”
“她没事?”
“没事。你要不要坐到凳子上去,地上凉。”
男人摇摇头,被风吹的凌乱的头发竖在头顶,他慢慢蜷起身子,却依旧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过了许久,千雪依旧睡着,他依旧坐着。
李大夫默默关了门到里面的房间去。他可不想插手。他又聋又瞎又哑还有点傻,他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NPC,他什么也管不了。
千雪最后还是醒了过来,那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揉了揉眼睛,手就被抓住了。
“你干什么?吓我一跳!滚!”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他扑上床抱住她:“你还活着!千雪!我只要你活着!我什么也不要了!我送你走,我去死!你好好活着!”
他们两个人,总是要疯一个的。
春天麦田开始返青的时候,千雪找到了一项新的乐趣。她在树下面找到许多大型真菌,有不少都只在实验室里见过,摸都没摸过,她把它们养了起来。
秋菊肚子的娃也安分了下来,千雪直觉那是个女娃,但她不会说什么,只是偶尔在那家人看贼一样的目光中找她聊聊天,谈谈每天的太阳几点从地平线升起。
冰化开的时候,死去的女孩早就被流水带走了,她也许顺着河流进了自由的大海里,也许卡在某个狭窄的河道里腐烂到只剩白骨。
总之,人们又敢去河边洗衣服了。
洗衣服的都是女人。
千雪也端着盆衣服像模像样地跟着去了。
她们把衣服放进水里浸湿,然后放在平整一些的大石头抡起木棒捶打。
水滴四溅,她们的手和胳膊都变成晨曦一样的红色。在这种劳动的快乐里,无论本地的还是外地的女人都忘记了她们的出身,她们就是在这里扎根的人,她们的归宿就是这片美丽的土地。
而那些跑过来喊她们娘的人占据着她们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让她们变成像水一样温柔的女人。
她把自己变成和她们一样的人,柔软无害的模样。
转眼间,千雪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年了。
秋菊挺着鼓鼓的肚子,在她婆婆的搀扶下到院子里晒太阳。
他们的院子连土墙都没有,只是用树枝在屋子外面围了一圈,借着南边的高地圈出一个名为家的地方。
但他们有五间房,三间正屋,两间东屋。秋菊被安置在东屋里。屋前屋后都有深黑色的槐树。再往东走一走,有一口近三米宽的水井。
春天的时候,秋菊告诉千雪,槐花可以摘来吃,可以裹上面粉放进油锅里炸,也可以撒上盐腌着吃。她那个小脚的婆婆听了以后看千雪更像看贼了,好像她一个不注意,她就会跑到树上摘他们的槐花,钻进厨房偷他们的盐和油去。
他们不开心,她就开心了。
她最喜欢他们翻白眼的样子,但是她不喜欢那家男人看她的淫邪的目光。
总有一天,她要戳瞎他的眼睛。
八月份的一天晚上,秋菊生了,在东屋那个小破炕上,她撕心裂肺的痛吼声震碎了千雪的梦。
这是她的头胎,却不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白天的时候,她就在痛了。那个生了七八个孩子养活了一个的小老太太老神在在地坐在炕帮上纳着鞋底,跟她说:“寻常的事,你多忍一忍,疼久一点,才能生出个男娃娃来!”
男孩是多么的坚毅勇敢,只有经历了足够多的痛苦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而娇弱的脆弱的女娃在这一过程中会被自然的力量淘汰。母亲的肚子,就是他人生的第一道难关,只有在痛苦中顺利出生,他才能被赋予男性的身躯和男人的意志。
在一阵阵阵痛当中,秋菊醒来又昏过去,她的头上挂满了汗珠。她知道自己应该保存体力,她向她要一口饭吃。
她纳着她儿子的鞋底。当初她就是这样忍过来的,她为什么不可以。
“不能饿着你的乖孙啊!”她细若蚊声地说。
她得到了一些饼,被施舍了几口水。之后,闭目养神。
晚上的时候,发动了。
千雪赶到的时候,她的孩子已经生出来了。
那个浑身通红的女孩被她的亲生奶奶提着腿要扔进养着荷花的水池里,她的亲生父亲束手旁观,免得承担冷血的骂名。
“你们不知道,女娃也能变男娃吗?”千雪用铁质的手电筒晃小老太太的眼睛,“这明明是个男娃,你却要淹死他,你对得起你们李家的列祖列宗吗?”
“你莫不是在哄我老太婆?”
“爱信不信,就当我多管闲事,一个祁家的媳妇要管你们李家的事……”
姓李的人是小老太太死去的丈夫和站在她身旁的儿子,她却把自己光荣的当做李家人。或者说是李家异姓的爪牙。如果回到当初的时代,她这辈子的奋斗目标大概除了为李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以外,还要多上一个,求李家辞给她个姓!
千雪说动了他们。
也许是因为,他们那一穷二白的家境再也拐不来一个能生娃的媳妇了。
秋菊被葬在一处野地里。她是嫁出去的女人,不能入娘家的坟地。她是无子的女人,也不能埋进李家的祖坟。就算可以,她也不愿意。
她只愿被埋在无人认领的野地里,来年的小坟包上长几棵随风招摇的野草。
千雪对她的死一点也不意外。
她早就死了。
她没死在十四岁。那时候她一个人偷跑到城里打工,攒下了第一笔钱。她没死在十五岁。那时候她遇到了个好心人终于能在一所高中里旁听。她没死在十八岁,那时候她拿到了大学的通知书,手里有几千块钱的积蓄。她没死在二十岁,那时候她在风声雨声读书声里,第一次体会到了爱情的甜蜜。
她死在了二十岁的末尾。那时候她放不下家里的弟弟哥哥。她给他们寄去了一点钱和衣物。她的弟弟哥哥们同样放不下她,于是,她死在了二十一岁的开头,他们用很蹩脚的谎言把她骗回了吃人的土地上,然后她就死了,是在逃跑的时候被打死的?是在流产的时候疼死的?还是被折断的双臂打折了脊梁割断了说话的舌头挖空了脑袋死掉的?
不重要,她已经死了。
她破烂的躯体被埋在一块野地里。土里的草籽长出几棵随风招摇的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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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捉了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