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公子不堪撩

　　雨横风狂三月暮，太子妃在小阁上与扈江离下棋，无聊地敲了敲棋子，突然道：“日前我那妹妹给我带来一坛桃花酿，太子还不知道呢，我们偷偷喝了它。”

　　扈江离谏道:“可是我们不邀他来，他又要怪我们没义气。”

　　太子妃眨眼笑道:“怕什么？我们喝完了把窗子打开，味道一散，神不知鬼不觉！”

　　“太子妃英明！”

　　太子妃见她欢喜得脸红红的，一面取酒杯，一面问道：“江离，难道你没喝过酒吗？”

　　扈江离诚实地摇摇头：“师父说我年纪太小，不宜喝酒。”

　　说话间，拔开泥封，酒香立刻引来了太子。

　　太子妃惊讶道:“他属狗的吗？”话音未落，太子已转过门来。

　　他一见案上的摆设，笑容敛去，故作气鼓鼓的形容：“好啊，你们吃独食！”

　　太子妃脱口一句谎言：“哎呀，我正要让燕儿去请你呢，可巧你就来了。”

　　太子又往案上瞥一眼：“请我？怎么只摆了两只酒杯？”

　　“……”太子妃略显尴尬，打着哈哈装傻。太子替她出主意，背着手正色道：“江离，窈窈公主的功课不知完成没有，你替本宫看看她去。”

　　扈江离一怔，这不是赶她走吗？没等她向太子妃求助，太子重复一遍命令：“还不快去！”

　　“……是。”扈江离告退，垂头丧气。

　　扈江离的身影转过门框，太子妃苦笑着埋怨：“江离与我情同姐妹，你对她这么凶！”

　　太子挥手叫宫女倒酒，一面道：“我哪有凶她？改日赔她一坛就是了。”

　　扈江离喝不到酒，带着扫兴的情绪，进入房中瞧公主。

　　她是太子妃闲伴，颇有些学识，也能代替才人赞善之职，作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恰好窈窈公主喜欢在东宫玩，一来二去，和扈江离熟识了。

　　书案上文房四宝齐全，窈窈公主却倚在美人榻上，大大地唉声叹气。宫女们立侍在旁，大气都不敢喘。

　　扈江离不同于一般宫女，走进去行礼问道：“公主为何叹气？”

　　窈窈公主视线转到她脸上，暴碳一般跳起来：“还不是澹台澈，那厮一天天的耍宝似的。早晨还给我变戏法，弄了朵花戴在我头上，害得我被蜜蜂追！”

　　扈江离忍不住，低下头捂嘴浅笑。

　　“幸亏我机灵勇敢，一掌拍死蜜蜂。否则身上被叮出个包，母后非打下他下截来！”

　　扈江离憋笑安抚：“谁让公主娇美可爱呢？澹台公子喜欢公主，尽力施展罢了。”

　　这话倒是称了公主心意，她躺回美人榻上。

　　扈江离想起来时的目的，询问公主的功课。公主道:“澹台澈如此纠缠我，我哪有空闲读书？哥哥若是怨你督促不利，直接把澹台澈供出去得了。”

　　扈江离闻言，默默低头。

　　须臾，公主又想起什么来，幽幽道：“扈姐姐，我好久没出皇宫了。听说近日有一出戏在瓦舍演得火热，我倒想去看看。就你陪我去吧。”

　　扈江离心里一咯噔:“公主，瓦舍三教九流人龙混杂，倘若您在那儿遇上危险，臣万死难辞其咎！”

　　公主眯眼道：“你不愿意？”

　　“除非太子下令，否则臣不敢答应。”

　　公主“啧”一声:“行吧，跟我去找哥哥。”拉着她便跑走。

　　“不准。”太子与太子妃喝酒正到兴头上，一口回绝。

　　公主嫩白的小脸一皱：“为什么？”

　　“你连走路都不会好好走，出去了别说是遇上什么歹人，就是你摔倒了膝盖蹭破一点皮，母后都会连我一块儿念叨。”太子冷冷道，“你好好跟江离读书写字，别拖我下水。”

　　公主失望咬唇。太子妃见状，帮着打圆场：“窈窈出去一趟能高兴好几天呢，又不耽误你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太子毫不动摇，几句话将公主打发走了。

　　公主碰了一回壁，闷闷不乐，扈江离却松了一口气。

　　没过几天，公主又拉着扈江离去纠缠太子。

　　太子独自坐在桌案后，手上擎一本书，掀起眼皮看一眼公主：“若是还想出宫去玩，可以省点口舌。”

　　“我这次可不是来求你的，”公主作出挑衅的表情，“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我去告诉嫂嫂，前些日子哥哥对着某个官家小姐抛媚眼，还约人家到酒楼去耍！”

　　“站住！”太子吓得魂儿都飞了，一把将公主拽回来，“谁教你这么胡说八道？是不是澹台澈！”

　　公主撇脸一哼：“我还用他教？”

　　扈江离立在一旁，哭笑不得。太子依旧目光灼灼地瞪着公主，仿佛要将她烧个窟窿。

　　半晌，太子放开了公主，妥协道：“不就是出宫去玩吗，给你派个侍卫就是了。”

　　公主悄悄对扈江离做了个获胜的手势，拉着她小跑追上太子。

　　前方有几个黑衣带剑的侍卫站岗，太子叫了其中一个：“顾玹！”

　　那叫做顾玹的过来行礼，扈江离从太子身后伸脖子一看，竟是那日梨花下偶遇的人。

　　扈江离眼中跳出一丝惊喜，旋即低下头去，没人看见她的异状。

　　太子正对顾玹下令：“江离也会一块儿去。她稳重一些，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可以找她。”说着拍一拍他的肩，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扈江离没听见，却读出他的口型:“她们一个是皇后的心头肉，另一个是太后那边的人，两尊菩萨都得供着，不能怠慢。”

　　顾玹颜色微微一讶，随即拱手领命。

　　一座皇城，关系错综复杂，不是三言两语道得清的。

　　扈江离面色毫无波澜，唯一天真烂漫的公主拉着扈江离的胳膊，从太子身旁窜过去：“扈姐姐，我们走吧！”

　　扈江离还未完全回过神来，身子有些僵硬。被公主拉出了两步，她回身见太子满脸乌云密布地整袖口，遂问：“这一道命令本不必太子亲自出马，莫非另有要事？”

　　“顺路而已。”太子咬牙切齿，“本宫去将澹台澈的脑袋拧下来！”

　　出了皇宫，公主就像脱缰的野马，欢快得上蹿下跳。

　　扈江离和顾玹在她后面并排走着，不经意手背碰到一起，各自自然弹开。

　　公主跑了一段，感到身后丝丝凉气，回首秀眉微蹙道:“你们不高兴吗？怎么都不说话？”

　　扈江离一怔，笑道:“公主开心就好。”

　　顾玹道:“因为臣和她不熟。”

　　公主想看的那出戏名叫《渊冰记》，听着有些凄凉，扈江离和顾玹都没听过。

　　扈江离选了一处干净整洁的瓦舍，带公主进去。找了一个视野不错的位子给公主，扈江离坐她旁边，顾玹在后面守着。

　　伴随着锵锵锣鼓，好戏开幕。

　　演到一半，扈江离扶额，想着剧中情节如此超脱纲常，回去难以交代。

　　“渊冰”二字取自《子夜四时歌》的一首，原诗以酷寒中的松柏为喻，寄托忠贞不渝的恋情，与这戏曲也贴切。

　　戏中演的是一位夫人因受丈夫冷落，苦闷之下，和丈夫的侍卫两情相悦。东窗事发之后，男主人追杀千里。夫人为保护侍卫，血溅玉阶。而那侍卫是个武力超群的，竟能背着尸体杀出重围，到一处极寒之地，造了一口冰棺封住她。

　　前半段一路惨到底的苦情戏，不知为何顾玹竟看得入迷，连扈江离几时起身都不知道。

　　直到面颊一冰，他回神望去，是扈江离拿着一只杯子，对着他微笑。

　　方才一场戏落幕，扈江离见外面有卖酸梅汤，起身买了三杯，试过了没有毒，才先交给公主一杯。公主抽抽噎噎，一颗豆大的泪啪嗒掉下，她抬袖抹去，接过酸梅汤喝起来。

　　再然后，扈江离绕到顾玹身边，要给他一杯，却不想他那么专注，她唤了好几声都毫无反应，只好拿杯子碰他的脸。

　　扈江离开始觉得顾玹有趣，拂一拂裙子，挨着他坐下。一起在公主背后守着照看，也不算渎职。

　　扈江离喝一口酸梅汤，道:“顾公子似乎对这戏很感兴趣？”

　　顾玹动了动身子，换个姿势坐着:“没有，难得有个角色是侍卫，就想看看他的命运。”

　　扈江离忍不住笑:“顾公子真是有心人。只是这戏……”

　　“你不爱看？”

　　扈江离叹一口气:“对我最要紧的，是想想回去怎么向太子交代。若是太子觉得这种东西污了公主的视听，负责教导公主的我可要头疼了。”

　　说话间，幕布一启，后半段在哀怨乐声中开始了。之后演的是侍卫四处寻找让情人复活的方法，却总是无济于事。在他白发苍苍，双目失明，双腿再也走不动路时，绝望地倚着冰棺坐倒，直到心脏不再跳动。

　　最后那一曲小调哀痛凄绝，现场此起彼伏的抽泣声再也压抑不住，扈江离只是摇了摇头。

　　公主哭成泪人，扈江离将一方帕子递给她擦眼泪。回来坐稳了，顾玹见她淡漠如常，好奇道:“姑娘竟没一点感动？”

　　扈江离与他对视，眼中互相倒映着对方的脸，台上的悲欢离合渐渐退去，与他们无半点瓜葛。

　　半晌，扈江离幽幽道:“作为一个医者，我仅能想到人死后四五个时辰便会开始腐败，不出三五日长蛆发绿，半月内眼珠鼻子嘴唇腐烂塌陷，尸臭能让方圆五里呕吐。而那侍卫一直背着尸体……”

　　顾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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