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若遇

　　司空南星没有回答，眼神中又逸出了一丝惆怅。

　　“师父你可真奇怪。”清瑶随意在他旁边坐下，又将手垫在脑后躺在草地上。

　　她望着自己放的那盏孔明灯渐渐变成小小一点，幽幽开口道：“师伯不喜欢你的长相，不喜欢你比她优秀，嫌你脏还欺负你，这样子你为什么还要喜欢她？要是别人不喜欢我，我一定更不喜欢他。就像二哥哥见了我不是撇撇嘴就是给个白眼，我呢就会撇两下嘴或者回两个白眼给他，如此才不憋屈。”

　　“小孩子懂什么？”司空南星将那孔明灯也放飞了，一样的姿势仰躺在清瑶旁边：“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古往今来多少动人的故事，都少不了痴男怨女、风月情浓，等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那师父你偷偷溜出去看戏，也是为了这虚无缥缈的男女之情吗？”清瑶反问道。

　　“个中酸甜苦辣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即使知道终究不成却也享受。”
　　司空南星坦然答道：“你虽贵为公主，长大后有你父皇母后给你指婚，却也难体验这情爱的美妙滋味。我去听那戏，只不过是自己得不到，看着那戏台上的人可以花好月圆，也是一种慰藉。”

　　司空南星戏谑道：“所以，小荷花公主，你可不要将那结局改了，否则要揉碎这天下多少尘世男女的心，太罪过了。”

　　“情爱能有什么美妙滋味，看师父你求而不得的样子，我就觉得累。”
　　清瑶翻了个身趴在草地上，玩着几根草茎说道：“我呀，最好连指婚也不要，潇洒自由地过多好，何必非要找个人栓住自己。就像我娘亲，虽然爹爹十分宠爱她，但她本是个才高八斗的才女，如今却被那些繁琐宫务缠得分不开身，连心爱的琴都很少弹了。娘亲都这样，更不要说那些不受宠爱的妃嫔了，为了争这宫里的一席之地整日钻营，没有一个真正开怀的。”

　　“你倒看得很清楚。”司空南星一向知道这徒儿冰雪聪明，将人性看得明白。
　　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既然如你说的那么痛苦，你母后为何还要嫁给你父皇？你当知道你母后不是贪恋权势的女子，当年美名也是传遍大江南北，连我这等江湖游医也有所耳闻。”

　　“大概就是师父你说的情爱吧。”
　　清瑶像个小大人似的列举道：“师父你求而不得，苦，可我爹娘呢？他们求得了还是苦。一个钟情一人却不得不广纳后宫，既怕娘亲伤心又怕前朝不稳，不苦吗？一个割舍了大部分的自我，逼迫自己从‘我’变成了‘皇后娘娘’，不苦吗？要我看来，这情爱的苦味远远大过甜味。就算以后不得不嫁人，也最好嫁一个门第低些的，互相不要干扰太多才好。”

　　“你这丫头这么小就想得这么明白，以后这么多年岂不是没意思。”
　　司空南星有些悲悯地望着清瑶，他总觉得，人生苦短，自当飞蛾扑火地争取一番。如果遂了心愿当然皆大欢喜，如果不成也了无遗憾，若小小年纪便心如止水，终究有些令人唏嘘。

　　“不会啊。”清瑶兴奋地述说着，“难道世间除了情爱便无可追逐的了吗？以后这么多年，我还有好多美食可以吃，好多美景可以看，就算走遍我们昭国就要花费好多年。昭国都走遍了，还可以去陈国，去西域，去瀛洲。天大地大，这么多有趣的人和事，短短几十载又怎么够呢？”

　　“可若有一人与你志趣相投岂不更妙？”司空南星十分想将这小徒儿的思想掰过来。

　　“也是，本来一顿饭只能尝两个菜，若有两个人同行的话，像我和师父在一起就可以点四个菜。”清瑶认真地盘算着，觉得师父说得甚有道理。

　　“罢了罢了，以后回宫别说什么跟师父在一起的话，我怕你父皇让我再也吃不到菜。”一见话题又歪到吃这条不归路上，司空南星决定阶段性放弃，待徒儿大些再掰吧。

　　是夜清瑶睡得十分香甜，颇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第一次体会到了以势压人的便利。

　　而司空南星想着那戏里的人，又想着自己在那孔明灯上许下的愿望何时才能实现，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大半夜，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来，清瑶只觉得神清气爽，在小院子里蹦蹦跳跳地玩了一会儿，便想着要做香菇盏吃。

　　记得当日师父第一次提夫君的时候，自己还闹了个笑话，以为那是一种菌，还说改日师父我改日给你做香菇盏吃。
　　想到昨日师父一力吹捧民间的小吃，清瑶虽赞成那些臭豆腐、桂花糕、三鲜面的确可口，但坚信自己日常研究的精细美味也是独一无二的。

　　清瑶在厨房忙活得四脚朝天，将那些小厮、婢女和厨子们指挥得团团转。

　　司空南星听说小徒儿一早上就钻进了厨房，不知道她要捣鼓什么，只以为是昨日吃的哪样让她心心念念，今日迫着厨子做出来。
　　因今日还是放假，故不去干涉，只吩咐阿杳和阿邈两个一起跟过去看着，别让她把厨房给点着了。

　　她俩个到的时候，只见到朝云和暮雨也挽着袖子，被迫加入了处理食材的队伍。厨房里人人都举着刀子在那儿七手八脚地剁着，刀和砧板的声音振聋发聩。少主在那儿叉着腰指挥，嘴里还不时地嘀咕些什么。

　　清瑶一见他们来了，忙跑出来笑容可掬地问道：“两位姐姐怎么过来了，可是师父饿得口水出来了？”

　　两人忙称不是，又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想到清瑶真的问道：“两位姐姐刀工如何？”

　　阿杳回答道：“奴婢平日里帮掌门加工精细药材，刀工尚可。阿邈主要承担护卫之职，这菜刀怕是握不大好。”

　　清瑶听了两眼放光，忙扯着阿杳的袖子：“太好了阿杳姐姐，这里的人刀工和宫里，额，和我家里的厨子没法比，已经糟蹋掉一条鱼了，姐姐快来帮我。”

　　说罢让里头的朝云端了凳子出来，并一条开膛破肚的大草鱼和一把笨重的菜刀。

　　“少主要将这鱼怎么样呢？”阿杳抱着个盆子，有些不知所措。

　　清瑶笑眯眯地答道：“姐姐帮我把这鱼的鱼皮去掉，再将鱼肉全部剔下来，务必做到骨肉全部分离而骨头不散。”

　　“好，请少主稍等片刻。”阿杳平时帮司空南星处理些奇怪的动物，有些需要取肝胆等内脏，有些需要放血，更离奇还有需要取脚趾的，因此剔个鱼肉不在话下。

　　她没有用那把钝钝的菜刀，而是拔出贴身携带的薄如柳叶的小刀忙活起来。

　　一刻钟后，清瑶望着一碟薄如蝉翼的鱼肉片和一具完完整整的鱼骨架啧啧称赞，一度起了以后将阿杳带进宫中给自己打下手的念头。

　　司空南星看着书觉得有些饿了，一问到了午饭时间，又见两个丫鬟一去不回，便站起身打算去厨房看看。

　　此时清瑶带着四个丫鬟，步履生风地进来了，朝云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司空南星见她得意的样子，便逗她道：“小荷花，那厨房还好吗？你看你这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莫非刚救完火回来？”

　　“哪有啊，”清瑶不甚在意地抹了把脸，“快来尝尝我做的，哦不，我指挥他们做的菜。”

　　“哦？小荷花还会做菜？”司空南星将信将疑地问道。

　　“不会啊，”清瑶摊摊手，“但是我看过很多食谱，虽然自己不会做，指挥别人做还是可以的。师父你吃不吃啊，不吃拉倒。”

　　“好好好，端出来让我看看。”司空南星想到昨日夜里那个改结局的威胁，就坡下驴地捋了捋小徒儿的顺毛。

　　第一道菜是飘香四溢的青花椒鱼片，雪白的鱼片漂在金黄色的汤上，伴着红红绿绿的小椒圈和白色的白芝麻，中间还点缀着几串藤椒。虽未尝味道，但色、香俱全，引得司空南星食指大动。

　　清瑶十分得意，故意不叫侍女们上筷子，又将第二道端上桌。这是一道冬葵豆腐汤，虽单独看清汤寡水，但与青花椒鱼却一浓一淡，一繁一简相得益彰。

　　司空南星正与腹中馋虫交战时，清瑶又端上了第三道。与前两道相比，这一道看起来略有些……寡淡，只是几个香菇盖在白瓷盘子上，虽那香菇的面上别有心裁地用刀划出了鱼虾等图案，但一点配菜也无。

　　司空南星有些疑惑，便问道：“这就是你之前提起要做的香菇盏？拿香菇上刻上几刀再蒸了会有别样风味？”

　　清瑶只是笑着让阿邈给师父送上餐具，望着自己侍女也笑得神秘，司空南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先朝那道分外诱人的鱼片伸出了筷子，一戳下去竟捞起晶莹的粉条和鲜嫩的豆芽来，并着无骨的鱼片吃起来，感觉十分奇特。

　　连吃几口后觉得有些辣，便盛了一碗清汤来喝，“这汤怎么是酸的？”

　　见师父好奇地望着自己，清瑶将手背在身后，学大哥哥的太傅讲课的样子，还装模做样地捋了几把并不存在的山羊胡子，“醋可解辣，师父此时不觉得嘴里麻辣的感觉好些了吗？由此可得，人不可貌相，菜同样不可貌相也。”

　　司空南星哑然失笑，又好奇地去夹那道黑乎乎的香菇。他先挑了一个划了个猪头的香菇，内心只觉得跟胖乎乎的小徒儿有点像，漫不经心地一口下去竟吃到了肉味。

　　他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香菇的柄被剪掉了，整个凹进去的地方都被密密实实地塞了馅，这一只吃起来是白菜猪肉馅。

　　他好奇心大起，将其他图案的一一尝过，那画着鸡的是红椒鸡茸馅，还有一种是笋丁虾泥，最后一个似乎是鸡蛋混着鱼糜的味道。

　　这些食材本就鲜美，如今还与香菇的鲜气互相浸润着，愈发相得益彰起来。

　　“妙啊，”司空南星由衷赞叹道：“这些食材本寻常，难得的是这精巧的心思。小荷花，你怎会将这些想到一起的呢？”

　　清瑶伸着脖子等夸奖已经很久了，此刻正中下怀，“师父，刚就告诉你菜不可貌相了，你偏不信。先前从陈国传来一种吃法，叫饺子。他们将各种各样的馅料包在面皮里，放在蒸架上蒸或者直接拿水煮了。我觉得那馅料的搭配有趣，但是我一吃那面皮就饱了，一顿也吃不了几个，所以就想办法用这香菇做容器。先将香菇去柄，塞严实馅料后蒸上，等熟透了再将那香菇倒扣过来。那香菇遇热发胀，先前划的线条便会绽开来，又好玩又好认。这其中最妙的便是那鱼糜馅的，需得先用整条鱼骨熬出浓浓的汤来，打入鸡蛋中，再与鱼糜混合，才有如此浓郁鲜香的美味。”

　　“如此说来，只要有心，其貌不扬的香菇也可如此内秀。”司空南星感慨道。

　　“是呀师父，丑丑的香菇都可以如此有内涵。更不要说师父风姿无人可出其右，内里又是学富五车，更不必妄自菲薄，快意人生岂不好？”清瑶笑眯眯地说着，口气十分随意。

　　司空南星却望着她不说话，这小徒儿，究竟是一时兴起做了道早已说过的菜，还是听了昨日的话，兜了这一大圈只是为了令自己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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