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若遇

　　九月一过，天气便迅速地凉了下来，一下子就有了那么点北风萧瑟的感觉。

　　十月初一那日，司空南星带着清瑶出发向北边的淮城而去，准备赴一年一度的比试之约。

　　昭国的都城洛京本就在国中偏东北的方向，定城又比洛京再北一些，因此一个月的时间奔赴淮城已是绰绰有余。

　　由于司空南星计划着比完之后便带着清瑶回威灵轩的总部，那里的医书典籍和所藏药草都是天下无双的，可以让小徒儿快速进益。

　　因此清瑶此行便只带了一些较厚的秋衣和稍微轻薄一点的毛衣裳，并几样日常饰物，剩余的行李都叫心细的暮雨和沉稳的何二先行送回威灵轩总部去。

　　又由于他俩从没去过，阿邈也跟着一起去了，顺便早些回去将清瑶日后要住的屋子收拾出来，也替司空南星去带些话回去。

　　如此一来，行李和人都变少了，只剩下司空南星和清瑶，另阿杳和朝云两个坐车，余下随从皆骑马，一群人轻装上路了。

　　清瑶因为不习惯马车的颠簸，路上经常不是昏睡就是吐了。

　　第一次没忍住在车上吐了，导致整个车子都是一股味儿，所有人都被引得有些恶心。
　　因此之后她很上道地上车就躺下，不管能不能睡着都是一顿昏睡，下车就找个柱子或者树开始吐。

　　开始几次阿杳和朝云都忧心忡忡地站在她身边拍背顺气，司空南星也想了各种方法配了丸药，想要缓解她的不适。

　　次数多了之后，大家见收效甚微，也就放弃了，反正清瑶这吐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吐完就又能活蹦乱跳地找吃的或是捉弄人了。

　　清瑶被这晕马车彻底击败了，遂开始捉着朝云让她教自己轻功，有模有样地练习起来。

　　由于那威灵轩的马车外挂了明显的四芒星标记，江湖人士一看就知道是大名鼎鼎的神医司空南星，并无人敢对他们一行人造次。

　　毕竟江湖腥风血雨无一日消停，谁也不能保证哪日不求到司空南星面前去，故都愿意结个善缘。

　　偶尔遇到真的求医者，也是在他们用膳或者住宿的时候才找上来，若司空南星应下了，便会提出各种千奇百怪的条件。

　　最让清瑶无语的一次，是师父无新戏可看，遂让那人搜罗十个未看过的才子佳人话本，来换一颗救命的灵药。不但自己看，遇到他觉得精彩之处还必得拉着清瑶唏嘘一番。

　　那马车窄小，清瑶避无可避，日日忍受荼毒后，终于在压抑中爆发了，决定以毒攻毒。

　　在司空南星看完第十本话本长吁短叹着怎么没有人找他看病的时候，清瑶默默地想好了一个故事，“师父，我这些日子听你念那话本子，觉得大同小异甚是一般，所以我自己想了一个，师父想不想听？”

　　司空南星的眼睛立刻亮了，乐颠颠地将刚买的秋梨冻推到眉清目秀的徒儿面前。

　　清瑶挑了一块最大的塞嘴里，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才开口道：“从前有一个虚无派，是有名的修仙剑宗，名字取自‘道体虚无，故能包容生万物’之意。这虚无派在正道之中一向主张无为而治，与各门各派都要求同存异。当时正魔两道刚刚结束了几百年的纷争，在这虚无派掌门圣虚道长的调停下，决定和平相处试试看。这圣虚道长与魔教缥缈门的掌门史敬早年有些情谊，且那缥缈门在此次和谈中也是魔教众门中第一个响应的。这日，那缥缈门掌门史敬快要过寿了，圣虚道长便派自己的大弟子莫陌达带着礼物前往缥缈门贺寿。那莫公子在虚无派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名唤绿剔，小师妹十分爱慕这位一表人才的大师兄，可大师兄却只想守护这天下和平的局面，把师妹当亲妹妹看待。”

　　司空南星听到这么快就出感情戏了十分激动，又是师兄师妹的情谊，便忍不住插嘴道：“可是师兄师妹两人历经磨难后终于圆满？这莫陌达公子是否发现了守候的小师妹？”

　　“当然不是，”清瑶毫不留情地反驳道：“这师兄师妹青梅竹马，一般都是因为这派里只有那么一个女弟子。而这师兄到了这花花世界才会发现，外面的天地如此美好，何必吊死在一株歪脖子树上？”

　　司空南星不依了，“师兄师妹怎就不能终成眷属呢？他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彼此熟悉，又志趣相投，可谓是天作之合。”

　　清瑶慢悠悠地抬了下眼皮，“既如此，要不师父来讲吧，我听着就好了。”

　　司空南星立刻端出了小心翼翼的神色，“为师只是建议，建议而已。小荷花不要生气，快继续讲故事，后来那莫陌达公子如何了？”

　　“师父，我有些渴了，想喝你前日买的果子露。”清瑶往马车壁上一瘫，小舌头舔了舔嘴唇。

　　“好好好，这个给你。”司空南星翻出一个琉璃瓶子塞在清瑶手里，“都是你的了，快润润肺。”

　　清瑶牛饮了一大口，咂咂嘴巴继续说道：“那莫陌达公子下山后，自然是一路行侠仗义，做了许多好事而不留名，但总是不经意间被世人发现了身份，从此这虚无派的名声便更加为人所传颂。一路历练到了那缥缈门所在的缥缈山下，便去了一个茶楼喝茶听戏。”

　　说完笑嘻嘻地瞄了司空南星一眼，“谁知那日位置满了，这莫公子便只能与人拼桌，只见桌子那边坐着个清秀的小公子。那小公子自称姓甄，是城里富户的儿子。两人相谈甚欢，便约着一起吃了晚饭，莫陌达还被这甄公子硬拉着去本地最有名的青楼‘妙翠皎’逛了逛。之后几日赶上中秋集市，两人还通力合作捉住了好几个偷人钱袋的小贼，更觉相得益彰。”

　　“一日那莫公子去银号取银票，那甄公子便独自一人在外边摊子上看字画。正是此时，三骑快马滚滚绝尘而来，掀翻了路上无数摊贩，只见一个孩童被吓傻了，蹲在路上哇哇大哭。眼见那马蹄扬起就要踏到孩子的身上了，说时迟那时快，甄公子飞身扑上去将那孩子推开。可他功夫只是一般，将孩子推开后自己再无力逃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马蹄往自己身上蹬来。”

　　“说时又迟那时又快，那莫陌达公子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后紧接一个利落的鹞子翻身，将甄公子救了起来。此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那甄公子的发簪掉落，一头秀发披散开来，两人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脉脉含情地注视着对方。”

　　“更为精彩的是，落地时那莫公子转了太多圈有些头晕，竟然没站稳，两人一起摔倒在地。最最最最巧的是，那莫公子一不小心压在了甄公子，哦不，甄姑娘的身上，两人的嘴唇还碰在了一起。哦不行，我要吐了，快停车快停车。”

　　车夫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立马稳稳地停下了马车。清瑶跟个炮仗一样弹出车外，就近抱了一棵树就吐起来。司空南星在车上念念叨叨：“怎就在这关键时候吐了，后面可怎么样了啊，可惜了我那十两银子一瓶的果子露了。”

　　清瑶吐完回到车上便恹恹的，眼皮开始打架，司空南星掀了掀嘴唇没好意思开口。倒是朝云没忍住，弱弱地问了一句：“少主，那甄姑娘为何放散头发，那莫公子就认出她是个女子了？除非像少主这般孩童有些难以辨认，成年男女身段姿态皆不一样啊。”

　　“这个嘛，是有些牵强，不过我想师父大概喜欢听这类辗转曲折，缠缠绵绵的故事，师父对吧？”清瑶歪在司空南星怀里，有气无力地问道。

　　“是啊，朝云你这丫鬟太煞风景，这故事嘛，当然要有些意想不到的地方。”司空南星附和道。

　　清瑶心里想着，其实朝云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这就是一个天雷滚滚狗血盆盆的故事，专为她家爱听戏爱看话本子的师父量身定制，之后还有更匪夷所思的呢。

　　“丫头你赶紧休息，好了再给师父讲后面的。”司空南星拍着清瑶的动作格外温柔，现在这可是活的话本子，这故事一听就要比之前看的有意思多了。

　　又昏昏沉沉地颠簸了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于十月二十五那日傍晚到达了昭国北疆东部的大城淮城。淮城的整体风格不似昭国的其他城市般精致小巧，更偏向陈国的粗犷壮丽一些。

　　下马车时，清瑶顺着师父的肩膀往外看往外看，却觉得并不像师父之前说的边贸发达，繁荣兴盛样子，而是人人脸上皆有戒备之色，自顾自地行路。

　　淮城的威灵轩也是疏朗开阔，清瑶十分喜欢。司空南星要全力准备五日后的比试，便没有再问清瑶那故事的后续。

　　在此住了三日之后，伙计报有人来访。清瑶跟着司空南星去到正堂，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正坐在那里品茶，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流露出一股清贵气质。

　　那少年脸部棱角分明，眉目俊朗，身着一袭湖水蓝色锦袍，外罩一件浅灰色披风，细细一看却有暗暗的银色光泽。
　　他的黑发简单地用同色玉冠拢起，清淡而矜贵，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微笑着起身向司空南星拱了拱手，又向清瑶点点头，“师叔好，师妹好。”

　　清瑶认得那披风是极其名贵的流云锦，娘亲有一套浅紫色的衣裙便是流云锦做的。那衣服粗看普通，可若在光下细看，便能看到经纬间有波光般流动的银色光泽，待人动起来更是如行走的云霞般灿烂夺目。

　　他头上那块蓝色的玉也是稀有的蓝水翡翠，比一般绿色、紫色的翡翠要珍贵得多，晶莹剔透如碧波荡漾。

　　“你便是阿沁的弟子？”司空南星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玩着自己红色的发带。

　　“是的师叔，我姓贺兰，单名瑾字。”那少年见司空南星已挥退了堂内其他人，便未有隐瞒，微笑着答道。

　　“二殿下？”司空南星的声线慵懒低沉富有磁性，“今日贵步临贱地，寻我们师徒有何事？”

　　清瑶的鸡皮疙瘩又激灵灵地掉了一地，心想师父最近心态已经正常多了，怎么见了这位陈国二皇子就又像只斗鸡般竖起毛来。

　　那贺兰瑾依旧恭敬有加地回答道：“在师门不言身份，只有师徒，师叔这么说，可要叫侄儿不安了。昨日师父与我刚刚抵达淮城，但天色已晚便未上门叨扰，打发我今日来与师叔和师妹问个好，后日师父会准时来威灵轩。”

　　见小师妹笑嘻嘻地打量着自己，便问道：“还未请问师妹名讳？”

　　“师兄好，我呀，我姓沈，名清瑶。”清瑶觉得他既坦诚，自己也没必要隐瞒什么。

　　“姓沈？”贺兰瑾波澜不惊的俊脸上透出些惊喜的感觉，“恕在下冒昧，师妹可是昭国皇族？”

　　“不冒昧不冒昧，”清瑶随意挥挥手，眼睛眯的像两弯新月，“我呀，就是大名鼎鼎、威震天下的昭国芙蓉公主。芙蓉公主你听过吧，就是生下来带着莲花香的那位公主，就是我。我师父听说你师父收了你这个皇子当徒弟，觉得不能输了气场，就把我从宫里骗了出来，打算明年让我跟你比试来着。那个师兄你贵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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