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烟火

　　飞机加速滑行后升向天空，林玉把头转向机窗外，看见地面的山岱、树林一一变小、模糊，间或一团团流云从眼前飞驶而过，十分钟后，机身冲入看不着边际的白茫茫的云层之中，在气流的冲击下有些巅簸，偶有一线亮光跳出来，又瞬间被云层吞噬，慢慢亮光越来越多，突然眼前跳出万丈霞光，飞机已冲破云层，朝着更高远的地方飞去，林玉的脸颊隐隐闪亮。“所以没有什么是离开不了的，也没有什么是到达不了的”，林玉心里想着，坐直了身子，微微闭上了双眼，嘴角轻轻上扬。

　　2013年，C城的初春乍暖还寒，连接几天的淅沥小雨把整个城市都淋得湿答答的，仿佛伸出手，都能摸到氤氲的水汽。这个城市最多的就是阴天，空中潮湿的云团铺陈开来，墨灰、深灰、浅灰，互相交错，整个天空仿佛一幅水墨画，悠远而又温润。晚上7点过，主干道上往南方向依旧拥堵，林玉驾着车腾挪在车流中，红色的尾灯连成了线向南延伸，看不到尽头。林玉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有些出汗，有种插翅难飞的焦躁，但一想到快到目的地，又紧张得胸闷。好不容易出了三环立交，前面豁然开朗，林玉加速前行，几分钟后到了一座民居风格的酒楼前。林玉看了表，已经迟到了十五分钟，她反而不着急了，拉下后视镜，看看镜中的自己，还好，没有被岁月太过摧残，只是习惯晚睡，眼圈有些黑，林玉又扑了粉，补了口红，对着镜中笑了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下了车，向酒楼走去。晚宴定在了“惊蜇” 包间，林玉推开包间门的时候，心似乎都要跳了出来，已经快15年没见了，她该以样的姿态来面对他？门一打开，一眼扫过去，他跳入了她的视线中，头发依旧乌黑浓密，两个鬓角很齐整，还是戴一幅黑框眼睛，似乎这15年的光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正在和同学说话，听见开门声马上转过头，看到林玉，连忙起身，露出笑意，林玉也笑着。林玉坐在了顾梦和张燕旁边，她们三是高中最好的朋友，大学毕业后都留在了C城。
　　今晚聚会的都是高中同学，老白是发起人，为了欢迎他，肖逸，从美国衣锦还乡，回国创业。林玉是今天上午看到老白在微信里的留言，才知道肖逸回来了，她没想到还会和他再见，并且以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她中午去修剪了一下头发，一天都心神不宁，毕竟，15年前那个冬夜，和肖逸最后一次见面后，她是觉得他们没有再见的可能了。
　　大家众星捧月般把肖逸拥到了主位，一时间桌上觥筹交错，肖逸也是来者不拒，干了好几杯，也不见脸色有变。三十岁过后，同学会已从繁荣到了萧条，所谓大浪淘沙，一直还在一起的也是平常就谈得来的那几个人，何况现状的种种差异，一些认为自己混得不如意的同学便鲜少浮出水面，今晚倒是近两年难得的齐整，毕竟肖逸这十多年就从来没出现过。老白发言：“肖逸，你是我们班最有出息的，来，说说你的奋斗史。”肖逸也就略提了提，他从X大毕业后，申请了美国一所大学的研究生，毕业后进入了一家基金公司，从分析员做到基金经理，最近几年全球经济不景气，美国的机会也越来越少，肖逸便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回上海成立了一家私募股权基金，毕竟国内的金融市场还属于起步阶段，更能体现自己的成就感。大家酒至酣处，都在感叹肖逸的经历，对大部分留在C城，做着一份稳定工作，拿着一份不高不低薪水的同学，肖逸过的是完全不同的一种人生。
　　林玉一直没主动和肖逸说话，但很认真地在听，比起工作，她更关心肖逸的感情生活。终于有同学问起，肖逸说他太太是前同事，也是华裔，结婚生了儿子后就在家做全职太太，儿子四岁了，等他在国内稳定下来，他就会接他们回国团聚。林玉微笑着听到这些，在心里对自己叹了一口气，她也很惊讶自己十多年过去了，听到他提起太太，心里还是有些介怀。没人知道他们在大学的那一段交往，包括顾梦和张燕，当然，根本就是没开始过，所以无从谈起。
　　张燕插了话，说自已教书的C大每年要派优秀老师到美国的大学访学一年，今年自己已递交了申请，下半年就要去美国了。“肖逸，到时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就找你打听啊。”肖逸说：“美国不同州差距很大，不过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我在洛杉矶有个度假房，如果去到洛杉矶可以住那里。”同学们起哄叫张燕给肖逸敬酒，张燕矜持地微笑着，点点头说自己也是运气。顾梦笑着说：“张燕别谦虚了，你是你们学院的颜值担当和学术担当，派出去是为你们学校增光呀。”张燕更是笑得花枝招展，顾梦说笑完后，悄悄地问林玉：“今天怎么这么沉默？你以前和肖逸不是挺好的吗？”林玉说：“有点累，不想说话，想回去了。”顾梦拨拨耳边的卷发，说：“这周我要去大理，我说是和你去的，记得啊。”林玉白了她一眼，说知道了。
　　桌上酒瓶渐渐空了，肖逸脸越喝越白，顾梦已经两腮绯红，越发娇艳，然后就开始拿着手机不停发信息，一会儿又托着腮抿着嘴笑。张燕只是偶而喝了一口，依旧坐得笔挺。老白有些喝多了，拉着肖逸一会说叫他在他们行里放点存款，一会儿叫肖逸有了发财机会告诉他，看到酒没了，吆喝着去ＫＴＶ进行第二场，张燕犹豫说女同志晚归不安全，老白马上答应保证会把张教授安全送到家，张燕才点了头。顾梦兴奋地说好啊，要喝就喝尽兴，冲着林玉挤挤眼睛。林玉想想还是不去了，走到肖逸面前说：“肖逸我要走了，明天早上要开会，下次回来再联系。”肖逸有些迟疑，说“好吧，再联系”。
　　林玉回到车上，心情一下放松了，长舒了一口气，打开电台，正好放着陈奕讯的《稳稳的幸福》，歌里面唱着：“我要稳稳的幸福，能抵挡末日的残酷，在不安的深夜，能有个归宿”，林玉想，在深夜，能够让自己摆脱不安的，又是谁？回到家，客厅里就听到常安的呼噜声，他们结婚快四年了，是同事介绍认识。她上班后也谈过两个男朋友，开始觉得挺喜欢的，相处了一阵后也不知为何，喜欢的心就慢慢淡了下来，都是她提的分手。后来她对爱情也失望了，她相信世间有爱情，但她不相信自己会有好运气遇到，她也不相信自己能长久地爱一个人。空窗几年后，她迈入了30的门槛，家里的催促她是无所谓的，反正和父母没有生活在一个城市，但她当母亲的想法越来越强烈，所以当没有什么明显缺点的常安出现后，她觉得就是他了，未来孩子的父亲在合适的时候出现了。可生活惯常如此，想得到的往往不容易得到，结婚四年，却一直没能怀孕，转眼林玉就35岁了，林玉和常安不是不急，但也无可奈何，检查一切指标正常，也许，就是缘份没到吧。林玉洗漱后上了床，常安仍睡得香得很，常安个性平和，虽然惹急了也很倔，但平时都不轻易发火，两人也都很独立喜自由，所以这样的婚姻，感情上的呼应少了些，但因为有距离，也少了因过多的期待而带来的落空的烦扰。林玉躺床上，听着常安的呼噜声，想了一会，也沉沉睡着。她确实没想到和肖逸会重新相遇，当时，即便重新相遇，也觉得他仍是那么遥远，从来都是。
　　第二天上班时，手机里频频响起微信新信息的提示，林玉看了看，高中群里已经一百多条信息，原来老白把肖逸拉进了群里，平时群里都是死寂一片，只有新人报到，或者有突发事件，才会热闹一点，林玉本不想凑趣，但大家却频频@林玉，说昨晚林玉没去，肖逸格外思念林玉。林玉也坐不住了，有点诧异，又有点兴奋，话多了起来，肖逸也比以前放开多了，对大家的话不仅不否认，还会添油加醋玩笑一番。连续热闹了一周后，肖逸突然加了她好友，她马上通过了，但是他没有说话。林玉看见肖逸出现在她的好友名单里，突然有一种宿命难逃的感觉，对她心里这道门，肖逸似乎进出都很容易和随意，而林玉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