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简直见鬼了！

　　第二天崔珏再来的时候，就看着凌大师长青黑着一双眼圈，昨儿个睡在营地里也睡不安稳，总觉得有人看他，硬熬了一夜，现在看见崔珏的时候反而好一点，神经一松弛就表现为哈欠连天。

　　当然凌云就算是打哈欠也显得很凶，具体可以参照山上的老虎打哈欠的样子。

　　然而崔珏看着他就很想笑，凌云跟他以前见过的那些人，军里的也有，一点儿也不一样，不过反正他一直都是噙着笑，笑意思再大一点也不很明显，只是凌云野兽样的直觉看见他就觉得崔珏心情应该不错，他以为是因为他肯帮他，实际上也确实是因为他，不过和他想的大概不太一样。

　　“这回是又在哪呢？”凌云大剌剌的坐在椅子上，拿着茶水猛灌，副官今儿没来，军里大小事还得人看着点，只说等处理的差不多就回来找他，凌云就说你不回来也行，副官朝着他微微一笑，凌云咽了口唾沫，这和昨儿见鬼也差不多了。

　　“爷自己看？”崔珏走过去，凌云把空着的左手伸给他，崔珏顿了一下，才把手放上去，他的手掌宽大有力量，手心滚烫，握着其实很舒服，凌云却觉得崔珏是不是身体不好，昨天慌里慌张的没顾上，大夏天的，这人手怎么这么凉，简直跟……

　　崔珏瞧见凌云的表情从欲言又止过渡到冷漠无情，整个人散发着我什么都不想知道的气息，悄咪|咪的弯了弯眼眸，又把灵体指给他看。

　　这一次他站在角落里，还是在发呆，好像没有了第二种表情，可能是早晨日头还不太盛的缘故，凌云看得更清楚了，他身上干干净净，有股子书卷气，和他那个读书的四弟有点像，又不太像，大约不是官宦人家出来的。

　　“周公子。”是崔珏叫他，“你过来罢。”

　　那人只恍若未闻，崔珏又加重了点喊他：“周淇奥！”

　　许是听到了自己名字，他缓缓转过脸来，茫然的眼神落到崔珏身上时，忽的聚了焦，这样才显出一点森森的鬼气来，崔珏就感到手里凌云很没骨气的抖了一下。

　　“小凤公子。”周淇奥走过来站在他们面前，这是崔珏把凌云身上煞气挡了，他才能出现在这里，朝着二人深施一礼，道：“我神志清醒的时间有限，又无法靠近凌公子，只得出此下策，万望莫怪。”

　　“不妨事。”一样的话崔珏又重复了一遍，周淇奥感激的点头，“我的事，麻烦二位了。”

　　崔珏果然是靠接触通灵的！凌云看见他把手伸给周淇奥，有点微妙的不爽，却不知昨儿崔珏回去怎样洗手，不过很快他就没功夫想这个了，凌云脑子一晕，不由得闭了闭眼，再睁开已不是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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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说还是他家，只不过不是这个时代的了。

　　此刻眼前是一片茂密的草，凌云只觉头脸被固定住，浑身上下动弹不得，本能地挣扎起来，手上被人一握，耳边是崔珏清凌凌的声音，“爷仔细瞧着，别动！”

　　凌云恍然，这是，周淇奥的记忆？

　　通灵，原来通的是这个灵，他不喜欢被人这样拘着，行动都不由得自己，有心要放开手，又不舍得这难得的热闹可看的，一时为难着，眼前却有变化了。

　　视角抬高，这人原是蹲着的，趴在草丛里偷偷往外看，等了一会也没人来，大概是不耐烦了，就从草里面向外走，只是还是有点奇怪，是了，凌云想了想，这还是孩子时候呢。

　　只是这样看完要多久，怪不得崔珏要他空出这许多时间，一天还不一定够，凌云觉得估计不能让他从头到尾体验一遍别人的人生的，这可得什么时候。

　　这边又起了新变化了，凌云随着他一道四下里看，原来是蹲在墙脚底下，有两个人，一大一小，大的牵着小的，慢慢的往这边来了，都是前清的打扮，凌云被迫和他的目光一道定在小的那个身上，六七岁年纪，小大人模样，走路说话都一板一眼。

　　那小孩进门之前忽然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大概是看到他了，有些惊奇的，只是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拉进门里去了。

　　这一段记忆到这就断了，凌云眼前一花，又接上下一段。

　　还是那小孩，他听见自己经历的这个声音说：“周淇奥！”

　　凌云听糊涂了，这又是哪一出？通灵还能从别人的角度看自己的？

　　被叫做周淇奥的那个小孩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说：“你不要连名带姓的叫人。”

　　这次两个人坐在书房里，小周淇奥的小爪子里还抓着一支毛笔，正一本正经地教育他：“你是我师弟的，你跟着我爹学，要唤我师兄。”

　　凌云看不见自己的脸色神情怎样，只听着这边软软的叫，“师兄！”

　　到底还是孩子，这下小周淇奥就高兴了，偏偏还绷着个老书生样子，故作高深的点一点头，“以后师兄教你。”凌云觉得这一个应该是被唬住了。

　　他也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名字，周淇奥叫他小北，偶尔生气了连着姓叫顾小北，至于大名，凌云琢磨着应该是顾北，挺普通的，不和他那些师兄弟似的大多带个典故有什么出处之类。

　　顾北家和周家是邻居，却不知道到底哪一间才是他现在住的地方，民国往前几十年正是变动多的时候，和如今是一点也不同了。

　　顾北家境还算殷实，父亲做绸缎生意，不说多么大至少不愁吃穿，只是和周家不能比，周淇奥的父亲是清朝的进士，因不满朝政辞官回乡，专心教养儿子，周淇奥是老来子，周父十分喜欢他，却也严厉。

　　周父素有文名，回乡后只是教书，他的一些学生也跟随他一起回来，但大多都比小周淇奥大不少，周父就亲自去向顾北家问，问小顾北要不要读书。

　　小顾北懵懵懂懂，顾家可高兴的了不得，只盼着家里也能出一个进士老爷文曲星，摁着他也要磕头拜师的。

　　这些都是凌云从他断断续续的记忆里看来的，都是一些读书玩耍的日常，他从偶尔听见的旁人的对话里连猜带蒙才整理出这么些背景，只是十件事里面倒有九件和小周淇奥有关的，凌云想着他死了以后甚至连名字都记错了，这个周淇奥想必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也许就是崔珏说的，那什么执念呢。

　　就这么的跳一段看一段，终于在凌军爷无数个哈欠之后睡着之前，记忆进行到了十五岁，该束发取字了。

　　取字按理说该父亲长辈取，只是顾家那边文化不高，只有师父来，周父给顾北取字回南，给儿子取子瞻，都是用心的好字。

　　本来只想给儿子找个耍伴，却没想到捡了个金子，周父是没想到随手收的小徒弟如此聪慧的，有过目不忘之能，倒把他亲生儿子这个久负盛名的神童比下去了，虽然言谈举止还有些幼稚模样，不似淇奥稳重，但自有天真态度，是个极有灵性的。

　　周父君子，只是高兴，可凌云却渐渐瞧出不对来，顾北言谈里与周淇奥十分亲近，只是他才得周父赏识那一会，周淇奥对他脸色可不好，年纪渐渐长了些才过去，可到底是个刺，埋在两人中间。

　　凌云一时也有些拿不准这顾北到底明不明白，他能看见的都是顾北与周淇奥相处的时候，顾北总不可能当着他小师兄的面给他难堪，他是聪明人，聪明人一般都心思多，凌云只听话音，哪能都看透。

　　但也可能是真不知道，反正顾北待周淇奥从始至终态度都没变过，不管周淇奥是个怎样，凌云冷眼瞧着，在他眼里那个周淇奥一会嫉妒一会羡慕一会又觉得自己这样想很不应该，流露出愧疚来，然而这种种情绪都凑到一起，凌云只觉得滑稽。

　　周父对他们两个期望很高，从十五取字就能看出来，一般人都是二十或者十八及冠才取字，周父这是想让他们俩提前去应试，虽然周父不很喜欢朝中那些他所谓尸位素餐的肉食者，但那个时候人们还讲究“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不过就在两人备考的时候，顾北家出事了。

　　要么怎么叫天有不测风云呢，顾北父亲去江南进货的时候染了病，原先不当回事，谁知时间长了小病拖成大病，硬生生就这么去了，顾家一下没了顶梁柱，顾母哀恸过甚，一时间也缠绵病榻，顾北只得强忍着悲痛为父亲料理丧事，也因此错过了这一年的科考。

　　不过周淇奥考的也不算好，只能说勉强通过，对外只推说为着好友受了影响，但凌云瞧着分明是状态出了问题，周淇奥整个人都显得特别焦虑，而且患得患失的，能考好才怪。

　　这段时间顾北和周淇奥各人忙着各人的事情，很少见面，两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好在他们偶尔碰到一起时会说一说近况，才让凌云不至于抓瞎。

　　但到底是不同了。

　　顾北母亲这一病就没能再起来，家里的生意也一团糟，顾北从小就被所有人称作读书种子，哪里知道这些经商上面的事？更加没有心思读书，周老爷只是一叠声儿的叹气，却也不能拦着顾北守孝兼服侍母亲。

　　不过好在他到底聪慧，两年过去，已然从小书生成了一个精明的商人了，见他的人都说他聪慧，能干，做事是君子，讲诚信的，家里倒比以前更好，只是母亲一场大病之后身体就坏了，总不见好，顾北忙里忙外，书是没法再读了。

　　师父一见他就叹气，周淇奥对他倒比以前更好了，只是他就要上京去科举，只同顾北简单的道了个别，见了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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