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石本纪

　　三郎立即端上一杯茶，递给晚晴，说：“您受累！喝口茶吧。”
　　晚晴也不客气，端起来喝了几口，说：“确实得压压惊，刚才的宴席一点也不好玩，那些人说的话……从没见过阿谀奉承到如斯地步的。”
　　“哈哈！”三郎大笑，也许他亦是因着这个原因，才躲到长安去。
　　“就听他们在一个劲儿的夸赞，那什么五郎、六郎的。他们似乎不是你的兄弟啊！”
　　“我的天，我才不要是他们的亲戚。到底说了些什么，看把你恶心的！”
　　“今天的宴席开在莲花池畔，先有人说，‘六郎似莲花’。”
　　三郎颔首称是：“好，他娇媚犹如花朵。”
　　“接着有人说，‘非也，正谓莲花似六郎’！”
　　“哈哈！好，马屁功也能天外有天！”
　　“后来又有人说，‘我以为六郎之美，已非凡世所能有，他一定是王子乔转世’。”
　　“绝了。这样的话只有那位说得出口。”三郎笑完，却开始沉思。
　　“王子乔是谁啊？”
　　“传说中的周灵王太子姬晋。这位王子乔据说擅吹笙作凤鸣，后随浮丘公登仙而去，成仙后还乘白鹤现于缑山，人称‘升仙太子’。最近，祖母也是迷上长生登仙之术，难免对这样的传说着迷。”
　　三郎似乎是有了主意，说：“看来，我也得施展马屁功。从这六郎身上下手。”
　　“呵呵，你学别人也夸他似神仙？”
　　“他是神仙？我呸，我瞧你家师父倒是真有几分仙气。”
　　“呵呵，三郎这句说得公道。”
　　“别人只是空口说白话，我却让他真做一回神仙。这样，晚晴须得你助我一笔之力。”
　　“你且说。”
　　“你可否给这六郎一点暗示？”
　　“嗯，我可以入得他的梦境。”
　　“好，先这样。”

　　晚晴躲在宫里几日，终于等到那个六郎自己回房安寝。她立即施法扮成一个老道，入他梦境。
　　过了一个时辰，晚晴办妥回到三郎的屋子。
　　“成了？”
　　“当然！”
　　“好，明天祖母召见，我还得做一场戏。”
　　翌日，果不其然，三郎被单独召见。祖母身边却是立着那个六郎。
　　只听那个六郎说：“昨日，小臣梦见一位仙人，为我描述王子乔的模样，还说我与他有七分相似。又说三郎定能为我达成心愿，重现王子乔当年风采。”
　　三郎听完，二话不说，立即表示：“也是奇了，三郎昨晚亦是梦到一位老道。三郎，愿意一试。”
　　“敢问三郎，大约需要多久准备呢？”
　　“三天。”
　　“啊？”
　　“无需担忧，三郎自有办法。”

　　他回到住处，发现小兔已经到了。她手里提着一袋物事，而脚下还有一段木头。
　　“这木头……”
　　“当然是我砍下，又提过来的。”小兔一贯的冷言冷语。
　　“多谢，多谢！”三郎一边低头作揖，一边在心里说，幸好不曾得罪她，不然她岂不一掌就能将自己拍死。
　　“晚晴，看！”小兔朝三郎点了点头，随即转过头去对着晚晴，献宝似的从布袋里拿出物事。
　　三郎定睛一看，是一件洁白无瑕的羽衣。
　　“我用了幻术，这其实用一般的布料所制。如果真是用羽毛来做，恐怕不用穿上，已经四散开来。这衣服只能让他穿上一次，幻术失效，也就是如常的衣服。”
　　“哼！让他穿一次，我都嫌多！”
　　“好了，三郎，大丈夫能屈能伸。”晚晴安慰他说。
　　“也罢，我只求三日之后的宴席上，六郎能一鸣惊人。我就能够早日回去长安。”
　　小兔突然说：“你这人并不积极进取，只是一味的躲事。”
　　“小兔！”晚晴出言，怪小兔言辞太过严厉。
　　三郎却不以为意，正色说道：“小兔说得不错。如今的我，自是有多远躲多远，恨不得能跟你们上了终南山。那些光怪陆离，见多了难免心寒。”
　　“三郎，你还这样年轻，”晚晴劝道，“有些事，要过上几年，你才能省悟。何必急在这一时，做出一生决定。”
　　三郎仍然是沉默，但顿觉气氛尴尬异常，他想了想说：“那羽衣是有了，那木鹤呢？”
　　“用这根木头做，让我想想鹤长得什么样。”晚晴站到那根圆木面前，略作思索，默念咒语，说了句“变！”
　　“晚晴，这是一只鸭子。”小兔的语波平静，仍然让晚晴脸红。
　　“再变！”
　　“晚晴，这叫作天鹅。”三郎也忍不住出声。
　　“怎么搞得？啊呀，我记不得鹤长得样子！”
　　“不急不急，我说了三日为限。”
　　“也是，晚晴，你不如去云游一下，明日再来吧。”小兔说话也是不客气。
　　如此闹腾了半天，最终晚晴只得去找一只真的来看看。小兔把圆木变成一条桌腿，藏到书桌下。而把那件羽衣随手藏到衣橱了事。

　　三日期已过，万事具备。
　　午宴上，一开始人们发现随侍在侧的六郎不见踪影。忽然，一阵悠扬乐音传来，在众人侧目之中，有人一身鸟羽白衣，吹着笙乘着木鹤翩翩而至。人们认出了六郎，随即欢呼道：“王子乔！六郎果然就是王子乔！”
　　三郎站在一旁，冷冷看着。他身后是假扮书僮的晚晴。
　　“看，人们似乎对假的东西更看重些。”
　　“也不必这样说。三郎，你看，至少他演奏的笙是真的，曲调还娓娓动人。”
　　三郎不由莞尔，晚晴的智慧往往是不期然。

　　“终于回到长安！”三郎在自己的府邸里奔跑欢呼，他的家人们也都过上如常的生活。
　　他和晚晴说好的，今晚在他府邸不见不散。
　　他院子里的荷花开的正好，今晚他和晚晴的宴席就选在池畔。
　　黄昏时分，晚晴高高兴兴的来了，一眼就瞧见矮桌上摆着两只鸡。
　　“三郎，你太好了！喏，给！”今日晚晴穿了一身新做的石榴裙，别提又多么光彩照人。
　　“是什么？”三郎接过一个大壶。
　　“是师父酿的果酒。他说我们上次喝的就太烈。”
　　三郎揭开壶盖，一股清香扑鼻，立时欢喜。
　　两人喝酒聊天，过了一会儿，又是笛子和羯鼓合奏。对着明净的天空和一片繁星点点，三郎不由醉心，仿佛人生理应如此肆意。
　　趁着些微酒意，晚晴脱了鞋袜，在池畔坐下，将玉足伸到池中。
　　“三郎，快来，这水好凉快！”
　　他大笑着效仿，坐到晚晴身旁，凑在近处，看见她头上的步摇，正是自己送给他的礼物，而她对耳环亦是他们一同所选，不禁脱口而出：“晚晴，与你一起，我才觉得人生是快乐。”
　　“哎？这又是为何？”
　　“为何？呵呵，这是我的秘密。想听的话，拿你的秘密来换。不值钱的秘密，我可不要。”
　　晚晴听了笑得愈发灿烂，说：“也好，你倒学得快。”
　　她对着池中的荷花静静思索，忽然两朵红晕上了她的脸颊。烛火摇曳中，三郎却看得分明。
　　“三郎，一千年来，我只认得两个人，师父和你。我把你当作朋友，才告诉你我这个秘密。你以后要替我守着秘密，还要帮我。”
　　“你放心，我最擅长守口如瓶，到底是何秘密，你说吧。”
　　晚晴的脸红得更厉害，她抬头望望天空，似是下了决心，说：“我，我其实，我其实很喜欢师父，喜欢的不得了。就算我将来做不了人，我也会永远永远的伴着他。”
　　三郎听了，似是被下了定身咒。就好象是冬日里忽然一阵冷雨，铺天盖地兜头兜脚，天地间让他无处可逃。
　　“是，是吗？”他看着晚晴，她的侧脸红扑扑，却是晶莹如水晶。他的声音是略微的颤抖。见到那对耳环他醒悟过来，她不用他为她戴。而那个为她戴上的人，一定就是宇文仅。
　　“那个时候，”晚晴娓娓道来，“我的道行很浅，才刚学会变幻人形。喜滋滋跑到他面前，却被他嘲笑，‘哪里来的丑小孩’。啊呀，气死我，我可是狐狸精，怎么能说我丑！我暗暗下定决心，要一直纠缠着他，有朝一日做他妻子，那他再也不会说我丑了。你说对不对？”她转过头，冲着三郎微笑。
　　她笑容灿烂，却再次灼伤他的眼，而此刻他的心底更是莫名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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