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失落战记

　　与蝴蝶忍的交涉进行地很顺利。
　　解决了眼下最要紧的问题，但泷岛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轻松起来。淡淡的沉重的阴郁一直缭绕在她的心头，不过泷岛确信自己的情绪掩饰地很好。来送晚饭时，不止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神崎葵没发现她的异常，就连沉默寡言的香奈乎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泷岛潦草地吃完晚饭，看神崎把盘子收走。门开合的时候，泷岛能看到守在门口的保安，以及他们腰间鼓囊囊的从形状推测是□□东西。但香奈乎并没有跟着离开，她把椅子拉地稍微离床远一点，刚好偏离门正对着的方向几公分，然后就在那里坐下了。
　　这举动看起来又像照顾又像监护。
　　但泷岛没有道理拒绝。
　　她躺在床上，感受着心中仿佛实体化的不安，一点点将自己笼罩在其中。
　　香奈乎对此毫无所觉，她捏着一枚硬币，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她的视线没有落在泷岛身上，多数时候她都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地方。

　　泷岛并没有因为香奈乎的存在而感到焦躁，但毫无疑问，她的心情越来越糟。泷岛可以明晰感受到她的身体里正有什么在变化，这种改变侵蚀她的大脑，似乎连糟糕的心情都可以吞噬。
　　晚上十点二十分时，泷岛请香奈乎帮忙把她的手机拿过来。
　　泷岛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聊天工具，她没有收到任何人的询问，电话、短信、line、邮件……一切都空空荡荡。
　　仿佛被世界遗忘抛弃了一般，泷岛躺在床上，那种烦躁的心情在不知不觉中演变成难以言说的空虚。
　　她把手机放在一边，闭上眼睛陷入睡眠。

　　凌晨三点二十七分，香奈乎轻手轻脚地起身，去了病房里的洗手间。
　　在洗手间的门关上时，泷岛睁开了眼睛。
　　她悄无声息地从病床上坐起来。
　　这个时间的医院一片寂静，香奈乎很小心，在洗手间发出的声音轻微地可以忽略不计。泷岛捏起手机，她拿起床边的室内鞋，赤脚走到窗前。
　　她打开窗户，在抽水马桶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拉开窗，然后跳到窗台上。反手把窗户拉回去之后，泷岛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从三楼的窗户一跃而下，正常来讲会发出声音，但泷岛就像一只轻盈的猫，像一只断线的风筝，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体没有任何地方感到疼痛或不适，好像先前那些折磨她的伤痛都是做梦一样。
　　泷岛神色平静地往上看了一眼，她弯下腰，把手中的鞋轻轻放在地上，然后抬脚踩进去。泷岛从容地从楼下离开，她泰然自若走在铺满星光的医院里。
　　凌晨三点半的医院还是一片灯火通明。光影在身边交错而过，泷岛行色匆匆，没有时间去思考更多问题。她从住院部走到门诊部，来来往往都是人。急诊部的景象更加繁忙一些，哀嚎与痛哭声传到她所在的位置，只是……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人类的哀恸并不相通，还是其他更为简单粗暴的原因，面对此情此景，泷岛的心里一片宁静。她无动于衷地穿过急诊部，来到医院的大门前。
　　尽管医院里已经人满为患，但还是有很多人在往里去。泷岛与他们逆向而行也并不显眼。事实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孩子，他们要么带着骂骂咧咧哼哼唧唧的受伤家属，要么哭哭啼啼带着已经没有声息的家属，每个人都有自己承受不来的悲伤与苦痛，并无余力去顾及周遭的人。
　　是那场大雨的影响吗？

　　泷岛拨通了美和的电话，接通之后只是徒劳地想着，没有回应。手机电量还有43%——她关掉屏幕，把手机揣兜里大致判断了一下方向，然后往家走。
　　也没有人注意到星光把她的张牙舞爪的影子投在深邃辽阔的黑暗里。

　　泷岛在充满阴冷的街道上大约走了二十分钟就失去了耐心。
　　她拨通了日向的电话。
　　漫长的等待之后，日向接起了她的电话。她的声音还有些迷糊，但更多的是惊惧。
　　“泷岛？你还好吗？”
　　泷岛没想到会听到这个问题，她愣了一下，旋即无声笑了笑：“还好。”
　　“你打电话给我有事吗？”日向问道。
　　除了她说话的声音，泷岛还能听到她掀开被子下床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嗯，有点事需要你帮忙。”泷岛说道，“我付不起住院费，已经从医院离开了。我有点担心美和，但身上什么也没有，不知道该怎么回家。”
　　“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日向说话时打了个哈欠，但她的话语里并不犹豫也没有勉强。
　　泷岛环顾四周，说了一个路口的名字。
　　“我看看。”日向在地图里搜索了泷岛报的那个路口，查看了一下路线、距离和路况之后说道：“我大约半小时后就到。”
　　“你开车来吗？”泷岛笑了笑问道。
　　“怎么，不相信我会开车吗？”日向反问道，说完也笑了，“那待会儿见？”
　　“好。”
　　泷岛挂掉电话，在道路旁边的石墩上坐下。她看着地上自己被拉出来的影子，无论是形状还是大小都与人类的影子完全不同。就算她此刻只是坐在这里，单手撑着脸颊，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只是凝视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她的影子也不肯乖巧地贴在地面上。
　　那是一滩庞然大物，从其中伸出无数细长的类似线一样的触手——并不像一般的触手，接近底部的部分触手，越到前段越是细瘦。她的影子里伸出的触手，整条粗细都差不多，它们时而交迭缠绕，时而分开，在灯光下面愉快地跳着舞。
　　普通人看到这样的景象大概早已吓疯了吧……泷岛冷静地想着。
　　也不能被日向看到这样的景象。

　　泷岛在脑海里思考了一番，并没有找到对应的解决办法。但奇妙的是，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一般，那些活泼的触手乖巧地缩了回去，缠在庞然大物身上。它们像是绳子一样，把那巨大的形体紧紧束缚起来。影子触手们飞快地地面上穿梭着，不一会儿就把她的影子塑造成了一个“人”的轮廓与大小。
　　在此刻，泷岛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一直缭绕在她心头的躁郁感消失了。

　　她确认了。
　　她并不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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