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失落战记

　　窗外的风景飞快地流逝着。
　　昨夜的暴雨让整个东京一片狼藉，向来干净宽敞的马路上有从花坛里冲出来的泥土、断掉的树枝、诸如塑料袋这样的生活垃圾，还有一些流浪动物的尸体没来得及清理。
　　日向很少有机会见到凌晨四点的东京夜景，和以前那样酒肉朋友一起疯个通宵的事不少，但这个时间点她很少保持清醒，也不用自己开车。更不用说，现在外头还是这幅世界末日过后一般的惨淡光景。
　　想到泷岛就在这样的外面等着她，日向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快到目的地时，日向开了窗。
　　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恍惚以为置身于雾气中。日向靠路边缓慢地向前开了一段，在不远处路灯下看到一个坐在石墩上的女孩子。那道身影她非常陌生，进入视野之中时日向不由打了个寒噤。从她身上所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让日向下意识地将车窗关上。
　　那是谁……仿佛时间的流速在此刻都变慢了，日向感觉自己手脚冰凉。那个女孩子就坐在路边，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却让车内的日向感觉前方的道路都变得阴暗狭窄，她并非行驶在冰冷的马路上，而是行驶在不可名状的巨兽之口中。
　　这种认知让日向头发都炸了。
　　但又往前开了两个路灯之后，日向认出那是泷岛的身影。

　　日向把车停在泷岛旁边，打开门让她上车。
　　“谢谢你，日向同学。”
　　两人视线相接，泷岛向她低头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日向连忙说道，“送你回家吗？”
　　“麻烦你了。”
　　看到泷岛，那种陌生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渐渐消退。日向在地图上输入一个新地址开始导航，她开到路口掉头，载着泷岛往她家的方向行驶。
　　“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我，说真的，有被吓一跳。”日向瞥了泷岛一眼，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小声说道。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泷岛说道。
　　“没有，不是要指责你啦。”日向连忙说道，“只是有些意外，为什么会打给我。”
　　“找你帮忙没什么心理压力。”泷岛说道。
　　仅仅是这样而已……意料之中的答案。
　　日向还没来得及低落，就听到泷岛又说道：“古武术还有在练习吧。”
　　“……”日向陡然有种昨天没有跨越生死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不然怎么会听到泷岛问这种话。
　　见她沉默，答案不言自明。泷岛叹了口气：“就当给你放了天假吧，今天要继续啊。”
　　日向顿时无言以对，大半夜三点多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当司机也就算了，居然还记得叮嘱她练习古武术……一节课那么点钱买她的教导和操心还真是廉价啊。想到这里，日向叹了口气：“把你前面的储物盒打开吧。”
　　泷岛在里面看到一个钱包。
　　日向看着前方，努力不让泷岛看出自己有些心不在焉，她说道：“之前电话里提到身上没有钱吧？我也不知道你这边是什么状况，姑且先拿了一点给你。”
　　泷岛想了想，没有推辞：“谢谢你，那我就先收下了，算借的。”
　　“随便你，我不缺这点钱。”日向说道。
　　但那个钱包确实是精挑细选，还是当时温室事件过后的周末买的。周一有带到学校来打算给泷岛，结果那周泷岛没有来上课，之后就一直放在她自己的抽屉里。今天出门前从抽屉里拿钱时忽然看到这个钱包，借这个机会送出去也不错。

　　“有钱真好啊。”泷岛把钱包揣进了病号服宽大的口袋里，她不太会甄别钱包的好坏，但也知道这是个奢侈品品牌，配色就给人一种直观的“我很贵”的感觉。泷岛不认为这是日向随手拿的钱包，从它崭新的程度与外形来看，也许是一件礼物。
　　就是不知道这份没来得及送出的礼物是原本就打算给她，还是要送给别人却阴差阳错最终来到她的手上。

　　听到泷岛的话，日向微微一愣。她虽然没体会过贫穷的生活，但却一直享受着富有带来的便利。因为交际的圈子很大，偶尔也会结识一些平民。比如之前拿美术刀攻击她们的三人组——
　　在日向还是景香一派时，她们没少巴结自己。一起玩时日向主动买单，偶尔也会看在景香的面子上邀请她们去一些高消费的场所参与她的社交活动。表面说的都是奉承的好话，但转头和同样是平民的伙伴交流时却说她如果不是出身好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还有仗着有几个臭钱为所欲为。殊不知与她们交心的平民朋友转头就将这些告知自己，也许还有更过分的没说。
　　以前的日向听到这些很愤怒，甚至也产生过贫穷的女孩子天生就比较低贱的偏激想法，但现在她不仅可以心情平静地回忆这些事，还会小小地反省一下过去的自己有多幼稚。
　　富家千金的挥金如土是日常，但在贫穷的同龄人看来却难免被带上挥霍炫耀的有色眼镜。日向当然不会因为这些人的眼光而有所收敛或更加铺张，但在遇到泷岛后，尽管不需要做出任何改变，尽管两个人的家境仍旧天差地远，日向却还是觉得和她相处时最轻松。

　　“你可以猜猜那个钱包多少钱。”日向笑了笑说道。
　　“嗯？”泷岛想了想，“三万圆？”
　　“猜对了四分之一。”日向说道。
　　泷岛还在想是怎么个四分之一法，就听日向公布了答案。
　　“是十二万。”
　　“原本是礼物吗？”泷岛问道。
　　“……问那么多干嘛，反正现在是你的了。”日向说道。
　　那看来是原本就打算送给自己，泷岛笃定地看了她一眼：“知道了，谢谢你，日向同学。”
　　知道什么了啊……说得好像那原本就是要送给她的一样。
　　……虽然事实确实是如此，但当时可以作为谢礼送出去，现在反而没有勇气面对这件事。日向的心脏再度狂跳起来，她不敢去看泷岛的神色，只能嘀咕着说道：“搞得好像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一样…我可什么都没说呢…”
　　两人就这么说着话，日向最初看到泷岛时的所感受到的几乎令血液冻结的恐惧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
　　“是，我明白的。”泷岛笑了起来。
　　“别擅自明白啊。”日向不欲和她在这个话题上多聊，路灯刚好变红，她停下车，看着车窗外黑暗的世界，忽然想到一件不怎么愉快的事。
　　不过这件事还是要和泷岛说。

　　“高桥去世了。”

　　泷岛闻言转头看了眼日向，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转了两圈才与一个女孩子的面容对上。是昨天晚上在洗手间门口被她用美工刀伤到腿的那个学生——
　　如果是昨天的自己，在听到这样的消息时一定会动摇吧。泷岛想到，这个女孩子的死和她是有关的，无论死因是什么，她出手的影响势必都是其中重要的环节。但此时此刻，泷岛感受不到任何愧疚、畏惧、后悔、恐慌，但也没有喜悦。
　　仿佛日向说的不是一个人过世了，而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这样啊……”
　　泷岛低下了头，并不打算在日向面前暴露出自己对这件事的真实想法。
　　“太可惜了。”泷岛说道，“死因是什么，知道了吗……？”
　　日向抿着唇摇了摇头：“不知道，听说是在学校去世的。但高桥同学的父母闹到了学校，还吵着说你是凶手，要你给一个交代。我有在line上告诉你这件事，但消息一直显示未读。”
　　日向有给自己发消息吗……那为什么在医院没有收到？泷岛并没有拿出手机确认，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她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看消息，这件事无须解释，日向也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因为泷岛本来就不喜欢玩手机，也没有每天检查自己社交软件的习惯。
　　“这件事太不正常了，你当心他们找你麻烦。”日向说道。
　　泷岛有些意外地看了日向一眼。
　　该怎么说，在明知有人因此而死的情况下，日向还站在泷岛这边，确实让泷岛有些惊讶。但事实上，更出乎她意料的是，日向居然也能看出这件事的不正常。
　　“……有什么不正常的？”泷岛淡淡问道。
　　“天亮之后，交通也慢慢恢复了。森医生把高桥送上救护车的时候有说她现在状况基本已经稳定下来了……高桥是在医院里死的。女儿死掉的当天这对夫妇就找到学校，这姑且算正常吧，但指名道姓说你是杀人凶手……也太不讲道理了。这种情况下怎么想也会认为是医院的责任。”日向说道，“不过因为失踪的校车还没有消息，来到学校的家长有很多。高桥的父母之后也离开学校了，让人搞不懂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泷岛心中忽然一动。
　　“高桥的母亲，是不是一个肥胖的女人？”
　　日向古怪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泷岛看了她一眼，想了想，仍决定和盘托出：“因为她昨天下午去医院打算杀掉我。”

　　“……”
　　不要把这么危险、惊悚的事情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啊！日向在心中咆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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