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失落战记

　　天色更亮一些时，忍足接到电话。他去走廊上说了不到两分钟，再次回到病房里后走到病床前但没有在椅子上坐下。
　　泷岛没有说话，有些话不该她来说。
　　“我要走了。”忍足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路上小心。”泷岛说道，神色并无意外。
　　“到家和你说。”忍足说道，在泷岛说出拒绝的话以前，他又说道：“阿姨那边，我会去联系。”
　　泷岛到唇边的“也不用这样”只好变成“那就拜托忍足学长了”。
　　“不用客气。那我就先走了，有事可以找我。”他说完不等泷岛回应就转身走了。这很狡猾，他心想，但正人君子也从来不是他的标签。
　　余光瞥到被轻声关上的门，泷岛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

　　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忍足态度的变化，更何况，泷岛本来就不是迟钝的人。
　　初回冰帝时，她下意识没把自己当做十六七岁的高中女孩来看待，泷岛的容貌也只是中上，原本以为不必担心这方面的事。
　　在回去的车站里，忍足的告白令她有些手忙脚乱，好在模糊记忆的咒语生效了。然而现在看来，在这种事情上，模糊记忆的效果实在有限。
　　忍足确实一度忘掉喜欢她的事，但他对泷岛的好感并不会因此消失。
　　人的感情就像水一样绵延不断，即便忘却曾经汇聚成“喜欢”的湖泊，但只要水没有干涸，早晚会再度汇聚起来。
　　而忍足侑士，只是再一次将自己的感情倾注在新的名为喜欢的湖泊里。

　　泷岛无法回应这份感情。
　　但忍足如果不说，她也不方便直接跟忍足表明自己的态度。
　　年轻人的事，真是麻烦……泷岛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想忍足的事。
　　她躺在病床上，因为药物的作用脑子转地有些浑噩。这种时候就应该顺应身体的呼应好好睡一觉，配合医生积极治疗。
　　因为无论结局圆满或不圆满，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通常，泷岛不会去回想一件已经结束的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未知背后往往是让人万劫不复的深渊。从结果来看，雨停了，天亮了，大家都可以慢慢回到平静的日常生活中。被卷进事件核心的迹部、忍足和日向大概受到不少惊吓，但这些也能够随着时间的流逝缓慢平复。她伤地有些重，治疗费用昂贵，但不仅捡回一条命还没有缺胳膊少腿，只是以这样的代价就把城市从邪神的手中拯救出来，不夸张地说，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就让一切在这里结束。
　　那些违和的地方，那些谜团，就让它们在黑暗里沉睡。

　　但泷岛止不住自己的思绪。
　　昨夜在天空中出现的邪神，她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本体，但根据以前阅读过的文献，再加上生效的咒语，几乎可以断定是被叫做“伊塔库亚”的存在。
　　但这种级别的存在，一般除非满足严苛的召唤条件，轻易是不会降临在地球上的。根据记载，伊塔库亚多在北极或亚北极区域出现。
　　很多邪神的召唤条件里，对地点也有严苛的限制。比如某位伟大的存在，就必须要在树林里才可以召唤。而伊塔库亚就算是被召唤降临，大抵也应该被限定在亚北极及其以北区域。
　　如果伊塔库亚是被召唤而来，还可以认为背后有推手，而那些失踪的人或许就是以某种方式成了祭品……但东京的话，怎么想都不可能召唤出这鬼东西。
　　还有一点，邪神就算被召唤来到地球上，多半也不会乖乖满足召唤者的心愿。他们对人类本身并谈不上恶意或善意，伴随而来的灾难只是因为力量太过强大的结果。
　　但昨天她所见到的伊塔库亚，毫无疑问，那是冲着她来的……

　　泷岛一时间不知道是证实了这些人类无法理解的恐怖的存在有人类可理解的智慧更可怕，还是这个有人类可理解的智慧的恐怖存在盯上了自己更可怕。
　　她思考片刻，甚至有心情和自己开玩笑，是知晓这些却无动于衷的自己更可怕。

　　只是一个邪神的事，已经够让人焦头烂额，但昨天发生的事，远远不止如此。而泷岛对那些事，则毫无头绪。

　　“祂一直在期待着您。”

　　泷岛无法不去想这句话。如果这里的“您”指的是她自己，那“祂”又指的是什么？至少可以肯定不是天空上的那个家伙……
　　滂沱大雨，歌声，黑暗，山下老师的死，失踪的学生，最后直接在自己脑海里响起的声音……

　　把这些串联起来，就像一场盛大的黑暗悲喜剧的开幕。她身处其中，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在其中翻滚，却茫然不知全局。
　　更别说景香的事已经箭在弦上，而她现在连下床都做不到……
　　这都算什么事儿啊……
　　泷岛闭上眼睛，脑袋昏昏沉沉，心里也沉甸甸的。仿佛昨夜让整个城市都乱成一团的大雨只是个开端，而在之后，还有更猛烈的风暴将要袭来。

　　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
　　泷岛转脸看向扭动门把手进来的女孩子，眼睛里有些疑惑。
　　那是一个很精致的女孩，黑发一丝不苟地梳理地很整齐，不施脂粉的面容端正隽永，平静的紫色眼眸里像是有终年不散的阴霾，教人看不出悲喜。她的脸实在是吸引人，泷岛在她往前又走了两步才注意到她穿着白大褂，胸前的铭牌上写着蝴蝶，后面的头衔是主任。
　　“你好，之前一直忙着没能打招呼。”年轻的医者温柔笑着，又往前走了两步，身后陆续跟进来两个女孩儿，都穿着白色的护士制服。
　　“我是蝴蝶忍，你的主治医生。”
　　“幸会。”泷岛说着想了想，又补充道，“谢谢医生。”
　　蝴蝶医生笑了笑，在她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她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询问了一些关于泷岛身体情况的问题。
　　泷岛一一老实答了，并不在意医生没有记录、护士也不打算写在床头病历本里的事。
　　“我大概了解了。”蝴蝶医生说着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她的声音依旧很温柔，但说出的话却让泷岛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虽然有些冒昧，不过，希望泷岛同学可以告诉我，你肩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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