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失落战记

　　世间万物在此时都停止了呼吸。
　　降温用在这里并不合适，骤然变低的气温冷地仿佛可以冻结时间。就连下坠的雨滴都变成密密麻麻的冰块，坠地时传来的却并非入水的声音而是冰块互相撞击的响动。
　　笼罩着大地的黑暗被一只巨人的手强硬撕裂，月光从细长的指缝间倾泻而出。所有的灯光在此刻同时亮起来，过分明亮的世界让迹部眯起眼睛。
　　那只手在皎洁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青白色，指尖与其说是指甲更像是钩爪。覆盖在苍穹之上的黑暗在这只手面前就像一层薄薄的黑色塑料袋，轻而易举就变得粉碎。
　　与此同时，道馆里响起混乱的倒地声。
　　然而泷岛与迹部都没有回头。
　　那只手像是直接从宇宙中伸来的一般，与吹拂在星际宇宙的风一起到来，径直向两人所在的地方抓来。
　　巨大的手臂从虚空中落下来，这个动作让祂整个上半身都在往地面倾斜。在清澄的天空上出现了两颗红色的矮行星一般的光点。红色矮行星所在的位置就像是人或动物的眼睛，与旁边的似云似烟的蓝绿色虚无实体构成了一张形态扭曲空洞痛苦的脸。

　　目睹发生在眼前的骇人景象，迹部虽然感到难以遏制的恐惧，但大概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他飞快地想起了最近看过的一部三流科幻电影。眼前的景象某种程度上与那部电影的最终决战场景重叠，巨大的外星怪兽把脸伸进大气层结果被烧掉一层脸皮……因为太过愚蠢让人一时间失去了敬畏的心情。
　　冰冷的皮肤贴上手腕，一瞬后迸发出滚烫的温度。迹部还未完全集中注意力，巨大的力量顺着手腕传递到身体，他被甩飞出去跌在冰面上。过低的温度让身体僵硬地像冰块一样，疼痛让迹部眼前一黑，不知道是摔的还是冻的。他咬紧牙关撑起身体，看到巨大的手从他方才站立的地方抄过，像是要把人捉住带上天空一样。
　　被祂手背所擦到的屋檐摇晃了几下，掉下几块混凝土砸在已经凹陷下去的走廊上。巨大的破坏让烟尘飞舞起来，看不到泷岛的影子。
　　迹部看向那只巨大的手，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
　　不会吧……

　　巨手抄过之后，天空中闪耀的红色矮行星变得更大，扭曲可怖的面容也离地面更近了几分。短暂的死寂过后，狂啸的风从天空吹拂而来。
　　尽管生活在常年被台风袭击的国度，但迹部还是第一次像现在这样感受到风的力量。几乎要将倒在地上的他吹飞出去，在如此低温的世界，迹部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了一块冰雕。身体本能地剧烈颤抖着，呼出的白气也在半空中凝结成闪耀的冰晶，然后纷纷坠落。
　　巨大的阴影从他头顶飞过。
　　那是另一只巨手，往走廊上伸过来。
　　在巨大的风中，迹部看到泷岛的轮椅从走廊飞快地移动到冰面上，像是冰上的竞速运动一般，轮椅只有一边轮胎着地，泷岛一手紧紧攥着轮椅的扶手，一手撑着冰面，从迹部的身边滑动到亮着路灯的主干道上。
　　他们一度离得如此之近，迹部甚至感受到了她飞舞的发丝被拍打在脸上所带来的疼痛。
　　他伸出手摸了一下脸，手上有些冷湿。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是细密的血珠。
　　泷岛从他身边经过的瞬间，迹部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他看到她捏在轮椅上的手凸起的筋脉，他记得她清澈的没有任何迷茫的淡色眼珠。她像风也像光一样从他身边经过，呼吸声和心跳声一同传来。
　　但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两只巨手都抓空了悬浮在苍穹。
　　道馆的门彻底塌了。
　　幸运是的道馆附近学生不多，迹部只往里看了一眼，学生们倒了一地，有些靠在一起有些叠在一起，他们对现在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撞击声传到迹部耳中。
　　视线下意识地追着声源，那是泷岛的方向。
　　轮椅边侧撞在行道树彻底翻了，泷岛双手抱着脑袋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来。
　　黑暗已经完全消失，月光照在冰上面。泷岛双手撑在冰面上勉强让上半身离开厚厚的冰层，她仰头看向天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迹部用袖子抹了把脸，他从地上站起来。
　　从他被甩飞出去到现在其实也只过了数秒，但他却觉得像过了数分钟那样漫长。
　　先前下雨的积水被冻结成冰，冰面很滑。尽管还穿着春季校服，但依旧无法抵御这样的严寒。身体还是很僵硬，全身都痛地咯吱作响。迹部咬着牙往泷岛的方向跑过去。
　　“快回道馆去！会冻死人的。”泷岛朝他喊道。
　　“闭嘴！”迹部吼道，小心地在冰上保持着平衡，他跑到泷岛身边，脱下外套罩在嘴唇发青的泷岛身上。他动作有些粗暴地抬起泷岛的手臂塞进外套袖子里，然后又如法炮制将泷岛的另一只手也塞进去，接着迹部将前襟拉到一起。
　　他蹲下来拉起泷岛到自己背上，往远离建筑物的方向跑。

　　把他甩开是为了保护他。
　　离开建筑物是为了保护里面的学生。
　　她考虑了所有人的安全，却唯独没有考虑自己。

　　两人冻地发抖的身体贴在一起时泛起短暂的暖意。

　　“听不见对你跑动有影响吗？”
　　迹部听到泷岛颤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哈？”
　　“听不见声音对你跑步有影响吗？会摔倒吗？”泷岛更细致地重复了一遍。
　　“不会，你问这个干什么？！”
　　迹部没有听到回答，他的耳朵被一双冰冷的手捂住。

　　泷岛趴在迹部背上，开始吟唱送离伊塔库亚的咒语。
　　送离神话生物的咒语需要支付魔力，要送离的对象力量越强大，需要支付的魔力也就越多。就算透支一个正常人类的魔力，也不可能将伊塔库亚驱散。
　　但现在除了这个咒语她什么也做不了。

　　被捂住耳朵的迹部只能断续听到几个音节，即便如此，也让他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亵渎的恶意。声音似乎化作实体的针，有一下没一下刺着鼓膜和大脑。他连咬紧牙关这样简单的事迹部都做不到，上颚与下颚无法咬合。
　　似乎察觉到他的状况，泷岛放在他耳朵上的手更加用力了几分。那隐约的音节变得更加暧昧，所带来的疼痛也遥远起来。

　　阴影从两人头顶盖下来。
　　迹部一开始还担心摔倒在冰上而跑地有些小心翼翼，从背后吹来的强风追来的阴影都让他无力再去思考这些。
　　他感觉自己是非洲大草原上被雄狮追捕的羚羊，除了撒丫子狂奔之外不做他想。
　　似乎只要他跑的足够快，就连皮肤上的疼痛和寒冷都会被抛在身后。

　　重物轰击地面传来的震动让他脚下一个踉跄，就连迹部自己都觉得要摔下去了，但他凭借过人的运动能力和反射神经勉强稳住身体。
　　泷岛的手仍旧稳稳捂在他耳朵上。

　　随着咒语的念唱，天空中出现了紫色圆形的光芒通道。
　　苍穹之上的神话生物终于察觉到了渺小蝼蚁的意图，这无疑让他感到愤怒。
　　尖锐的风声像某种恐怖怪物的哀嚎，巨大的不可抵挡的风从背后扫来，迹部直接双脚离地飞了出去。
　　庞大的阴影覆盖着两人。
　　身体腾空时那双手离开了他的耳朵，背上的重量也在瞬间消失。
　　诡秘的咏唱声仍在继续。

　　他原以为自己做不到。
　　这不是理论上做不到的事，但他从来没有做过，也没有尝试，更没有训练，只是看到别人做到过。
　　他在空中扭转了身体，从面部着地变成后仰。

　　他看到她被尖锐的钩爪贯穿了肩膀，那个女孩子平静的面容在看到他的动作时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
　　事到如今却因为这种事惊讶吗……？
　　她的血从上方坠落掉在他脸上。
　　她外套前襟已经散开，在风中猎猎抖动。
　　她的嘴唇还在不停开合，在巨手之后的天空上，紫色的光柱通道发出微弱的光芒。

　　迹部伸出手握住了她的脚踝。
　　但换来的也只是被一起带离地面。

　　泷岛闭上眼睛，不去看少年人脸上决绝的神色。她忍着肩膀的剧痛，用最快的速度颂念咒语，同时将脚上的迹部踢了下去。
　　迹部离地面不算太远，落地时勉强稳住了身体。
　　“泷岛！！”
　　他声嘶力竭大喊着追向越来越高的泷岛。

　　泷岛尽量不去想自己会从多高的天空坠落这件事。
　　她艰难地念完最后咒文的最后一个音节，最先感受到的不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是思考自己怎么才能摆脱神话生物的钩爪。
　　送离的咒文并不是让祂凭空从地球上消失，而是通过这个传送的通道，到达不知名的宇宙彼方。虽然是魔法一样的东西，但效果却更接近物理传送。
　　然而现在泷岛就像是祂手上的一根串，会跟着被一起传送到宇宙空间。
　　泷岛想不出任何办法。

　　被人类的小小咒语送离，暴怒的风行者在大地上掀起狂风，空着的手漫无目的地砸向地面，试图在离别前给人类留下伟大馈赠。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泷岛的挣扎显得有些可悲又有些可笑。

　　“难得你都这么努力了，最后就由我送个顺水人情吧。”

　　熟悉的日语直接在脑海里响起。
　　没等泷岛理解那是什么意思，束缚着带她飞升的力量忽然消失。
　　她从数十米高的天空坠落。

　　……好人就不能做到底吗？

　　在坠地之前，泷岛忍不住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璀璨紫色光芒铺满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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