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失落战记

　　背泷岛下楼的还是忍足，日向跟在后面拎着轮椅。
　　门关上的瞬间里面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日向被吓地一抖，泷岛和忍足的脸色也都很难看。
　　三人沉默走到学校门口，日向乘车离开，而帮泷岛推轮椅的人自然而然就变成忍足。忍足似乎没有乘坐交通工具的打算，一路推着泷岛走出商区。
　　不过隔了几条街道，繁华的都市就被两人抛却在身后。入目是低矮错落的街道，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营造出一种迷幻虚无的景色。私人营业的便利店，热气腾腾的路边摊，无家可归的小狗，形形色色的人走在这样的街上。
　　而黑暗与阴影亦无处不在。
　　“会影响你们训练吧。”
　　泷岛的声音间杂在混乱的喧闹声中，隐约像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对我们来说没关系。”忍足说道，就算不在同一训练场上，他和迹部并不会因此受到影响。而且假装谈判破裂本来就是他的建议。
　　今天见面的事瞒不过景香，当然如果有心不想让她知道也可以做诸多尝试。做出不欢而散的样子，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让景香觉得他们立场不同，有机可乘。这样可以争取一些时间，查出她背后的魔女。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泷岛看着身边缓慢退后的风景，“上次是因为不知道，而且有突发事件。”
　　话说的意味不明，但忍足还是听懂了。
　　“这次知道了，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应对吗？”忍足问道。
　　“是。”泷岛不假思索说道。
　　忍足无端想看她此刻的表情。他绕到侧前方，轮椅上的女孩子面容清隽，清澄双眼中流出一丝疑惑。
　　人潮在她背后不远的地方涌动，借着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到她仿佛火焰一般鲜活的眼睛。忍足很喜欢这双眼睛，深邃，辽阔，无边无际，像天空，又像大海，里面倒映着他的身形。

　　“之前生气了吗？”忍足问道。
　　“没有生气。”泷岛说道。
　　“没有生气吗？”忍足眯着眼睛笑起来，“不是知道我说的之前指哪里吗？”
　　“没有生气。”泷岛重复道，“但是有些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忍足问道。
　　“你知道日向喜欢你，却还要在她面前故意表现地和我很亲密。”泷岛垂眼说道，“看起来就像是在利用我让她死心一样，完全不顾及我和她还要相处。但你不是这种人。所以有些不明白。”
　　忍足失笑问道：“你能看出她喜欢我，却看不出我喜欢谁吗？”
　　泷岛不解，想去看他的表情。

　　抬眼时许多画面从她脑海中闪过。
　　他从樱花树背后走出来对她说“我来吧”。
　　他在温室前镇定自若地和她说“我帮你”。
　　他从打开的窗户纵身跳进来……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忍足学长。”泷岛抬起的睫羽又飞快垂下去，“我有事要和你说。”
　　“嗯？”
　　泷岛看着他，微微笑了笑。
　　“忘掉我们在旅馆遭遇猎犬的事。”
　　“也忘掉喜欢我这件事。”
　　然后，她开始吟唱。

　　忍足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
　　不属于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的语言从她唇间溢出，诡异的音节流进脑海便消失无踪。两人视线相接，忍足想对泷岛说些什么，但那些字句伴随着一些片段的蒸发，毫无痕迹地消失了。

　　“去车站吧，忍足学长。”
　　泷岛的声音从身前传来，清晰可闻。
　　忍足总觉得有些违和，但就连微妙的违和感也很快就烟消云散，宛如一滴坠入大海的雨水，无影无踪。他回到泷岛身后，推动轮椅继续往车站的方向走。
　　两人一路沉默走到车站，回家方向不同，忍足要去的是另外一边。
　　“到这里就可以。”两人等在无障碍电梯入口时，泷岛转动轮椅直面忍足对他说道。
　　“你一个人没关系吗？”忍足礼貌问道。
　　“没关系的。”泷岛敛眸说道，“如果遇见诡异的事可以联系我，在这方面，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忍足以为她说的是人面鼠的事，闻言便笑了笑：“好，我记住了。”
　　泷岛便摇着轮椅进入电梯。忍足没在门口看着她离开，电梯门关上时，泷岛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上行扶梯的方向。
　　金属墙面将少女的身影拉扯地有些扭曲，泷岛看着自己没有表情的脸。你是人类，还是怪物？
　　她无法回答自己。

　　“叮”地一声，宣告着电梯到达。泷岛驱动轮椅来到候车区——

　　屏幕显示下一班电车还有三分钟。

　　入目的风景毫无征兆地变得有些恍惚。泷岛靠在轮椅背上，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使用咒语都是要消耗魔力的，在忍足面前，泷岛强打精神不被他看出异样已是极限。想要保持那个状态回家大概不可能——
　　疼痛毫无预感袭来。
　　心跳过速，痛苦从大脑向全身蔓延。单纯的疼痛让她几乎窒息，在泷岛以为自己要缺氧而死时，古老神秘的呓语从脑海里响起。
　　她像是沉入连阳光都无法到达的深海之中。那种无边无际的浩瀚淹没了她，奇妙的古老音节与海水一起撞击着她的意识，仿佛要将她带回比黑暗更深邃的所在。
　　泷岛下意识地想要辨认那模糊的发音在讲什么，但伴随低语而来的是鼓膜被穿刺一样的痛楚。在泷岛觉得自己也许挺不过去时，迷一样的呓语消失了。而大脑里撞钟一般的疼痛也渐渐消散，知觉回归。

　　泷岛看向电子显示屏，她的车还有一分钟。
　　刚刚的是……魔力消耗过度的后遗症吗？泷岛撑着前额，闭上眼还能回想起被海水包围的感觉。
　　孤独、诡异，冰冷，却又奇妙地带着熟悉与渴望的气息。
　　泷岛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轮椅椅背上。
　　看来确实应该找时间去约一下学校免费的心理咨询了。

　　电车过来后，泷岛费力地把自己运上车厢。电车里人很少，泷岛所在的这节车厢只有四个人，除她之外剩下三位都是中年上班族男性。
　　他们穿着廉价暗色西装，神色麻木，或坐或站，看了泷岛一眼后便空洞地看着窗外。车辆启动之后，泷岛发现整个候车区空空荡荡，就连乘务员也不知影踪。
　　这座诡异的车站飞快从泷岛视线中后退消失，但那种阴冷的感觉却从每一个角落涌出，侵袭泷岛的四肢百骸。
　　与此同时，那种被窥探的感觉，再一次毫无预兆地降临。

　　候车时的意外让泷岛本来就有些筋疲力尽，身体本能地想要休息。但这种被包裹在尖锐到近乎实体化的恶意之中的紧张感，让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逃离。
　　不管列车如何移动，那种视线都阴魂不散地缭绕在泷岛身周。她紧张地盯着窗外，除了漆黑的夜色之外一无所获。
　　然而车停时，凝聚着无限杀机的窥探视线也一同消失了。

　　泷岛疲惫地下了车，勉强支持回到家中之后，连澡都没洗就陷入昏迷一般地沉睡之中。

　　翌日清晨，日向和平时一样，来接泷岛上课。
　　然而开门的并不是泷岛，而是她的母亲美和。这位被岁月留下太多痕迹的女性露出抱歉的神色：“优好像有些不舒服，现在还没起床。我刚刚已经叫过她，但她说今天不去上课了。”
　　“这样啊……”日向有些意外，但很快就说道，“那我放学可以过来探望她吗？”
　　美和喜出望外：“当然。”
　　日向闻言便同美和告别，与女仆一同回到车上。
　　坐在后座上，望着平时都会有人的位置，日向有些索然无味。她拿出手机打开冰帝的学校论坛，想看看昨天忍足背泷岛出入学生会大厦的事大家都怎么说的。
　　出乎日向意料的是，论坛上几乎没有人讨论这件事。首页充斥着和泷岛相关的主题帖，里面全是去年她被霸凌期间所拍下的照片。

　　她胸前挂着“我是母狗”牌子；她趴伏在地上被人踩着头；她的头发被泼上各色颜料……其中热度最高的帖子里，赫然是泷岛的裸/照。
　　照片里的泷岛被绑在椅子上，椅子放在靠墙的地方。有夕光从窗口照进来，落在泷岛侧着的脸上。她紧紧闭着眼，不堪受辱的神色清晰可见。
　　日向记得这张照片……但当时泷岛是穿着内衣的。
　　照片被后期处理过了……
　　日向的手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

　　直到课程结束，论坛里的那些照片都还挂在上面。
　　日向踌躇着是否要找迹部与忍足说这件事，却收到泷岛在line上给她发的消息。
　　“你今天上课吗？”
　　日向觉得自己急地都快上火了，泷岛居然还在问她要不要上课，一时间有种天旋地转的恍惚感。日向难得精明一次，她意识到，泷岛不怎么看手机，也许还不知道学校论坛的状况。
　　但日向很快就面临更大的难题，要让泷岛知道这件事吗？以及，要让泷岛从她这里知道这件事吗？
　　她无从判断，决定将一切交给命运女神。
　　她随便上网搜了一个骰子工具，选择六面骰，骰到135就不告诉泷岛，骰到246则反之。日向下定决心，摁下骰子图标。
　　骰子转悠了一圈，最后定格在6。
　　日向呆滞看着屏幕，麻木地切回聊天窗口，脑海里一片空白。
　　这时，她看到泷岛的第二条信息跳了出来。

　　“照片的事我知道了。”

　　紧接着是第三条信息。

　　“所以你今天上课吗？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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