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鸣起时梦回还

　　写点什么呢？一想到要写点什么给人家看，突然就失去了方向，就像要做菜招待客人时，心里充满担忧，因为担心做不好，于是连做什么和怎么做统统都忘记了；和赶作业时一样，和汇报工作成绩时一样……

　　待机了几分钟，这时，我听到了四野的虫鸣。

　　这是乡间的馈赠，不用打开网易云，就能享受悦耳的白噪音。是的，这里是我家，一个老乡村。所以，就给在城市生活的各位，写点乡下的“据说”。

　　城市和乡村有很大的不同，城市的记忆仿佛一道急流，白日黑夜的车辆在道路上一轮冲刷后，昨夜烧烤摊上留下的竹签和心里心外的醉话便翻页不见了；乡村的记忆则是土灶的炊烟，从山里来的木柴最后变成青烟，随风又回到山里，然而大山沉默不言，树的年轮也只显示岁月，过往的事情就成了老人口中青烟般的“据说”，据说哪人某年曾做过何事，接着，尘埃落定后，自己的事也会变成别人的“据说”。

　　大概一周多前，一位九十几岁的老阿妈辞别了，数起来，这位老阿妈是我爷爷的长辈，因此我妈妈也到葬礼上为她送行，忙过两天后，我妈带回了一些有关这位老人的“据说”给我听。

　　据说，老阿妈有过两任丈夫。她的生命里不曾有过生离，但经历过两次死别。

　　据说……老阿妈的第一任丈夫当过土匪。

　　那时候是民国末年吧，所以我无法责怪这个男人当过土匪。我们希望活着的人都能够共生共赢，但现实总好像在表示，这是个零和游戏，有人胜出就必然有人落败，何况是在烽火乱世中。假如自家的地没有收成，便只好问别人借，那倘若别人借不出呢？加上老人妻子，一家至少四张嘴，嗷嗷待哺。我并没有替别人原谅这种事情，却也只能说，算了吧。

　　硝烟散去不久后，这个男人金盆洗手了。然而，还是逃不过港片的经典台词——“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或许，这个男人实在欠的太多了，自己的一命也还不清，命运安排下，他没能留下香火。

　　趁着还年轻，家人为老阿妈张罗了第二任丈夫。之后的岁月很长，可惜，这个男人也没能陪老阿妈走完，但老阿妈并不太孤独，这次，送她离开的人里，还有重孙辈的孩子。

　　火焰燎过棺木，血肉散为尘土，只留下几些未烧化的骨头，像尖刺一样，向世界表明，自己也倔强地活过。

　　只是入土归安的时候，在我这样的旁人看来，并不那么完美。

　　老阿妈的遗嘱表示，她要同第一任丈夫合葬一处。有人提议，不如把三个人都葬在一起吧，但老阿妈的孩子们不同意，他们拒绝让自己的父亲和那个男人同处一墓，不过，他们尊重母亲的遗愿。

　　于是，三个人，两座墓。最终，有人和一生所爱相拥，有人仍在持续地守望。他们一起听着，腊月山林呼啸，秋夜虫鸣喧嚣。

　　这是个渺小的故事，就像人站在大山面前那么渺小，而我们这的大山和珠穆朗玛比起来，也很小。这样的故事不断发生，不断被遗忘，我们也在写着自己的小小故事，故事未完，一生很长，有几个人是我们能对得起的？

　　我们渐渐地明白，所爱未必能够相守，大多数婚姻的真相都是两个人为了生活而进行的资产联盟，总有人要受点委屈。

　　到了结尾，没了打字时的专注，我又听到了那些虫鸣。向窗外望，借着月光还能看到，旁边那座荒弃的土屋，山墙上爬满了蕨草，二楼的土墙在某年的台风中倒塌，只留下一个石头框架，石头旁边塌墙而成的土堆上竟然还长出两棵芭蕉。土石是宁静的，只有芭蕉叶在虫鸣声中随风招摇。

　　时间很长，但也很快。或许我运气好点，能和希望的那个人来路相聚共赴归途，或许我不得不和差不多的人搭伙做伴，更或许，我到了结局还是倔强的一个人……

　　那最后就让我去到一个能听到虫鸣的地方吧，今夜虫鸣时，我想起你，枯朽的心忍不住地跳动，他日虫鸣时，我也必能想起你，即使那时我的心脏不存在了，但一定在另外的地方拼命跳着，这样，我就能假装自己还活着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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