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另一端

　　☆ ☆ ☆

　　从出版社拿回来的赠品书后的广告上看到周六将要举行大型的茶艺展，才见到宋迤就看见这个东西，简直让她怀疑出版社也被他贿赂了。
　　茶艺展。这样大型的活动，也不知道他一个小小的茶馆老板会不会参加，到现在都觉得他会成为茶馆老板是意见非常奇特的事情，毕竟他当年并不喜欢这个不是吗？
　　高三的寒假，只因为她在钟岩跟着一群人再次准备出去玩的时候骂了一句‘都高三了，你还出去玩？’，钟岩整个寒假就乖乖呆在家里复习，而宋迤也每天到她家来学习，请她这个优等生补习，连带着后面……一群人在她家开学习会。
　　每到周四晚上的时候宋迤人都不在，钟岩说他去学茶道了。
　　当时正在吃饭的钟奇一口饭差点喷出来，那个毛毛躁躁嬉皮笑脸的人去学茶道？
　　后来他自己说，就是因为他的性子急，他家老头给他两个选择：书法和茶道。
　　仔细衡量下的结果是他选泡茶。
　　当时看起来那么可笑的事，现在看起来却觉得合适极了。
　　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在展厅中心慢慢走着，整个展厅环绕着茶的清香，墙上是茶画，茶书，茶的文化可见一斑，会场中心有人在做功夫茶表演，她放任自己来，却不敢走近那里，真的面对面的话她会忍不住夺门而出，其实她知道这么些年了，她该放开，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仍像以前那样做钟家最乖巧最不惹人注目的那个孩子就好了。
　　有时候过分地在意就是痛苦的开始。她害怕有人因为她痛苦，她害怕身上背负那么沉重的感情。
　　看着泡茶的文字介绍，她想起多年前，有人在她背后笑嘻嘻地说，“你家的茶这么高级，你忍心这样浪费？……泡茶主要要注意三个地方，茶叶用量、泡茶水温和冲泡时间……不同的茶叶需要的水温不同，花茶低一些，像龙井这种老茶就应该用100°的开水泡，将茶盖盖紧才不会跑味……”
　　那个时候她怎么会想到自己会对他那样的男生动心，而且那么彻底。
　　心一下子有些闷，喘不过气来似的，每当她后悔的时候都是这样，极度极度对自己感到生气。
　　走出展厅，想要见面却又在最后一刻失去勇气，这种懦弱的个性真是讨人厌。

　　一走出会场，就觉得外面的热浪袭人，空气的味道也混浊得吓人，慌忙钻进旁边一家店里，进去才发现原来是家咖啡厅，挑最里面最靠角的地方坐着，习惯地点一杯菊花茶下火却换来店员的瞪视后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随手在菜单上指了一下，送上来时才知道指的是黑咖啡，最苦涩的那种。
　　店里的布置色调偏重，一些灿烂的颜色，灿黄，大红，藏蓝，鲜绿……在摇曳的吊饰灯下，像是黑暗里长出的温暖。钟奇喝了一口咖啡后就皱起眉放在左手边，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凑近桌边靠墙的一边微弱的灯光阅读。出版社有一个面向读者的活动，就是像很多杂志那样最后解答一些读者的问题，如果这个问题参与讨论的人比较多的话，还可以讨论好几个星期。她一向不是热情的人，蔡姐也不难为她，这个任务一向是由两个出版社活跃作者做，但是自从一个月前其中一人因为生病住院她被蔡姐临时抓上代写了一次后，没想到获得好评，这个工作就变成了她的。
　　原因是跟她搭档的那个笔名‘自在人’的人好似专程跟她打擂似的，如果她持赞同观点，他就一定是反对观点，而她反对，他就要大大赞同，弄得整个杂志读者回信也是壁垒分明，虽然气氛过于热烈，但也确实带动了一定的杂志销量，所以蔡姐要求她一定要接下这个工作。
　　这一期讨论的主题是：什么是命运？
　　有些读者甚至猜测‘自在人’和‘梦旅人’－她用来解答的笔名是不是有什么过节？什么猜测都有，寻找本尊的活动也在进行，猜测‘自在人’‘梦旅人’是男是女的调查。总之想得出来的造势活动蔡姐都弄了出来，反正只要杂志卖得出去即使卖自己的隐私她可能都会考虑。
　　对于‘自在人’，她也有些好奇，当初接这个工作的时候就是因为蔡姐再三保证绝对不会泄漏‘自在人’和‘梦旅人’到底是谁，即使中间有变化可能都没人知道。上次的讨论是：面对爱人的不信任该如何去做？
　　她给的解答是：尽量去解释，实在不能获得信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么只能选择让时间去证明一切。而他给出的解答是：连自己的爱人都不相信，还有什么资格谈爱，直接叫他滚。
　　他的回答总是很直接，很率性，很粗鲁，所以很多人猜‘自在人’应该是个男人。问蔡姐的时候，她总是抿着唇笑，说着有缘的话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是谁的。
　　如果‘自在人’的个性和他在解答中表现出来的一样话，她真的很羡慕这样什么都可以不顾及的人。

　　身后传来一些细碎的说话声，选在这种角落说话大概是不想让人听见，而她一个人坐在这里又是缩在墙边看书，不仔细看也是注意不到。正想掏出CD机来听，却在听到一句话时动作停了下来。
　　“宋迤，我真没想到你退了学后居然跑去开茶吧？我从你入学就对你期望很高的，你因为钟奇而退学就算了，没想到你连建筑都放弃了……”
　　“学长——我退学——退出建筑界都和小奇没有关系。”宋迤的声音很温和却很坚定。
　　钟奇握着笔的手却用劲了几分。他果然来了，刻意避开却又狭路相逢。
　　命运的巧妙就是它总是让你感到无能为力的挫折。
　　他也退学了？
　　离开后刻意不去打听那些相关的人和事是怕自己再度给他们带来麻烦，没想到，她走了，依然给他们带来麻烦。
　　再度相见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她微笑，当初他都说过那样的话，为什么现在却可以这样温柔地对着她笑，又为何要来寻她？
　　又为何……会为她退学？
　　他虽然说不是因为她，但是原因一定给她相关，否则他怎么可能会退学？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到底是发生过什么事，我们能看见的就是钟奇走了之后你也走了，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过去的教授同学一定都会怨恨钟奇的，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有多少人在惋惜……”
　　“不是小奇的错，错的是我，请你不要再误会小奇，当年辜负学长的期待我抱歉，但是比起小奇所受的一切，我受到任何惩罚都不足以弥补。”说着，宋迤就忍不住想要去按胸口，每次想到小奇现在的表情心都痛得受不了。她的表情并不悲伤，却是比悲伤更让他心痛的麻木，她——对自己完全不在意，没有情绪，只有在她的文字里隐隐透出一些绝望的感觉。
　　他去查过书，这种想象叫做情感缺失——由于渴望得到的感情长期得不到而产生的麻木状态。需要很多很多爱才能恢复，也可能根本不能恢复。
　　“真的，学长，你回去吧，你就当没有见过我，我现在已经不可能回到建筑界的了。”
　　沉重的叹气声后慢慢隐去的脚步声过去后，钟奇才站起身目送方舟学长离开，当年她最喜欢的一个学长现在却这样怨恨她的存在。
　　宋迤趴在桌子上，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坐到刚才方舟坐着的位置上，等他发现自己的存在。
　　其实她不知道该和宋迤说些什么，他对她有很深的愧疚，他说是他的错。
　　他真的全都知道了吗？

　　“小奇？”感到有人坐在自己对面抬头看时，惊讶地以为自己在做梦，面前是最不可能出现的面孔。“……你怎么在这里？……你？”回头看后面的座位时看见她点头，“……你刚才坐在这里？”
　　她点了点头。
　　“……呵……那……可真巧……”
　　下意识地点头，还是没想好要说些什么，只是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跟他说些什么。
　　“你是路过这里还是刚去看了展览？”
　　“看完然后路过这里。”僵硬地点头。
　　宋迤微笑地看着她，被她拘谨的样子逗笑，“小奇，别在意刚才方舟学长的话，我做了什么决定不是因为你的关系。”
　　钟奇抬起头看他，刚刚他趴下的时候她感觉得到他心里的痛苦，面对她的时候却又是这种温柔似水的笑容。“我不需要你补偿什么！”
　　“我不是在补偿。”宋迤顿了顿，“我只是很想你，很想你。”想得快要疯掉。
　　钟奇又楞住了，她忘了他说话一向是直白得让她不知道该接什么。
　　“我先回去了。”
　　“好，走吧。”
　　他站起来轻轻拉着她的手，脸上仍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微笑，面对他的笑时，她总是缺乏抗拒的能力。
　　“我从这边走，你先回去吧。”钟奇跟他摆摆手，也许他不需要自己的担心。
　　宋迤点头，静静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走。
　　“小奇。”
　　钟奇回过头，看见他站在那里，白色的衬衫，亚麻长裤，岌着人字拖，背后是阳光下的青绿树影，一瞬间感动就涌了上来，其实，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们还会这样见面，他还会这样笑着看她走。
　　他走过来慢慢慢慢地抱住她，“我真的很想你。”声音湮没在她的发间。声音低低地有些颤抖，抱着她的手也在像是害怕她会再次消失越收越紧。
　　看着钟奇慢慢走路的样子，他就忍不住要叫住她，忍不住去确认她的存在。
　　就算是现在，他都以为是在做梦，再呼唤一次，再拥抱一次，小奇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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