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个恋爱，可好？

　　六、这种心情你也有

　　“可你也没有患阿尔茨海默，更没有七十五岁，”申漾摇着头，眼睛不离六角亭里正在搭讪的两个人，柔声提醒道：“林溪，你才二十五岁，你怎么知道等你七十五岁的时候，就不愿意每天和你的爱人再谈一次恋爱，像最初遇到时一样，小心翼翼的和他牵一次手，吃一顿饭，甚至颤颤巍巍的亲吻他光洁不再的脸颊呢？”
　　“……”愿意！林溪鼻子一酸，眼巴巴的看着六角亭里那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这世上，有谁真的不想跟爱情一起天荒地老呢？
　　“可我……”可他根本没有爱情。
　　“我不想劝你往前看，也不想让你面对现实，道理其实你都懂。殷宁说过，能考上X大的人，本身就不会太差，能从X大顺利毕业的人绝对是灵光的聪明人。他说的很对，我认可。可越是灵光的人越是容易把自己逼死在死胡同里，还不自知。”见林溪猛抬了一下眼帘，申漾轻喟一气，收紧手臂，轻声道：“我只想跟你说，还没遇上属于你的爱情，并不是你放弃自己的理由。”
　　“……”
　　“谁都知道陪你一辈子的不是父母，不是朋友，不是孩子，更不是工作，不是钱。陪着人一辈子的是爱情，是愿意爱、渴望被爱的心。”
　　“不要回避。林溪，我知道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见林溪闭眼睛，申漾又掂了掂怀里的人，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继续道：“殷宁总说我天真，一把年纪了还相信缘分，相信真心换真心……可我觉得这不是天真，这只是因为我还相信爱，渴望有人爱我而已。”
　　“我知道，这种心情你也有。”
　　“……”林溪如被雷击，心口翻涌不断，像是遭受了一场海啸，藏在心底的烂泥都被无情的掀开，一株被烂泥掩盖的脆弱的嫩芽反而得见天日。又像是刮过一场飓风，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摧毁他破败不堪的绝望，恍惚间，又如春风拂面。
　　这种心情，你也有。
　　林溪默了。
　　他说的没错，他也有。
　　他确实渴望爱，渴望被爱，即便他看上的人都成双成对了，袁华那个傻学弟还成天嘚瑟的对他显摆医生如何如何好。即便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伤痛就在身上，这小半个月来他都只能吃一点点流食，他痛不欲生，很多次都想放弃算了，心底却依旧有一丢丢肮脏的厚颜无耻，在渴望着爱。
　　申漾浅浅笑了一声，就知道他一定想得通，只要找对时机，抓准他的的脉搏，像他这么聪明的人，自然一点就通。
　　他侧首用下巴揉了揉林溪的发，示意林溪可以把眼泪抹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选择今天对我说这些话？”林溪埋着脸不敢看申漾，见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解释道：“我知道我逃不过你的眼睛，总有一天会给我来个当头棒喝，敲醒我，让我自己想着好好活下去。”
　　所以他总回避他。怕他不仅仅是因为他异于常人的眼眸，更因为那双什么都能看透的眼眸，他怕那双让他原形毕露无处遁形的眼眸。
　　“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方式也这么出乎意料，连给我的理由都让我无力反驳。”
　　“你们这些聪明人啊！真惹人讨厌！”申漾失笑。一般人不会考虑“为什么活”的问题。常人只想“怎么才能活更好一点，让自己一日三餐都吃上肉，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而不是“有什么好活的”这么辩思的问题。
　　会思考“为什么活”的人自主意识远超过常人，就算在病床上躺着，也会下意识争个得失，没理也能头头是道的歪出个万把字的论文，这才是治疗聪明人最困难的地方！
　　他们太有主见了。又因为伤痛而尖锐，他们防备甚至刺伤所有关心他们的人，所以他们也很难真正接受别人的好意，也不会轻易放下防备。
　　所以他只能耐心的等，只能制造机会，发现机会，并把握住不知道何时会出现的，稍瞬即逝的机会。
　　申漾喟叹道：“我知道你一直在防备我……”
　　“可你还是见缝插针，一击即中。”
　　“因为昨天你跟我说话了。”申漾解释道：“在确定他不会来的情况下，你激怒我，讽刺我，挑衅我……我就知道你很纠结，你嫉妒我，讨厌我，害怕我，厌恶我，又不想我无视你……你别否认，我不会错的。”
　　“原来如此……”林溪恍然，失声笑了起来。
　　他是个病人，林溪知道自己是个病人，他像疯子一样防备所有人，抗拒所有人，连殷宁和骆骁都不来看他了，他真的是一个人孤立无援了……这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一样。原以为这样他就能堂而皇之的放弃了，反正他什么都没有，连赚钱都不知道能给谁骗，他还有什么好活的。
　　他却另辟蹊径，一刀斩断所有他熟知的联系，只送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学弟到他身边。那个傻学弟真的很傻，一边哼哼唧唧的喊学长让他为他解惑，一边叽叽歪歪的自说自话……林溪暗道按分钟收费的医生确实不一样，在那样的情况下，也能绝处逢生，竟然安排了这么个人物在他身边，并且一步步攻进他的心，愣是推开了他已经锈住焊牢的心，并刨出那一点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渴望，对于爱的渴望。
　　医生是虚伪的人吗？不，虚伪的人根本不会宽容他那些过分的无礼。
　　他真的伪善吗？不，伪善的人一定早就打个完结报告，任他自生自灭了。
　　仅仅满足于自我满足的人根本不可能耐心的等一个可能等不到机会。
　　林溪撒娇般在自己枕着的肩头蹭了蹭。
　　这个时候，他再说不出那些只图自己一时痛快的不负责任的伤人话。
　　不，以后也不会说了。至少他再也不会对这个真正温柔善良的人说了。

　　“……医生……”林溪忽然轻声呼唤。
　　“嗯？”申漾疑惑，下意识收紧手臂，听他说话。
　　“你对谁都这样吗？”
　　“当然不。”申漾一口否认，绝不承认自己是滥好人、圣母白莲花，他也不渣绝对不是温暖所有人的中央空调。
　　见林溪已经调整好情绪，他笑道：“我只对听话的病人这么好，不听话，不接受治疗，不乖乖配合的病人想都别想。”
　　“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很被动！”
　　“为什么？”
　　“你对我这么好，我几乎要爱上你了！”
　　“所谓几乎，就是不会。”申漾笑，笑容也像窗外的远阳，温暖明媚却不炽热烫人，因为他也遥不可及。
　　“既然你这么坦诚，我就跟你交换个秘密。”申漾忽然扬着嘴角，小声道：“迄今为止，只有一个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看着我，却不害怕我这双算得上畸形的眼睛。”
　　“……”林溪心口一滞，登时不会呼吸了。
　　“显然你不是那个人。”
　　“……医生……”当然不是！
　　林溪的胸口闷疼，当然不是他，因为他那天被他吓住了！甚至吓得只能听他的话，接受他的诊治，他吓得连自己拔掉针管以示抗拒这种最普遍的放弃治疗方式都不敢采用。
　　“对不起。”异口同声的说出这句对不起后，申漾怔，看了看林溪，没想到他会对自己道歉。林溪也怔，下意识又想指责他过于温柔了！
　　为什么要道歉，如果不是被他吓住了，他根本不可能接受他给出的任何治疗，也不会接受任何人给出的治疗！可这一刻他却清晰的感受到申漾的意思，他只是在为自己吓到别人而道歉。
　　也许过去无数次，没有眼镜遮挡的日子，他都是这样带着“对不起”过日子。
　　这个温柔的人其实很寂寞。
　　“像我这样被你治疗的病人们，”林溪忽然问：“是不是出院后都不愿意再见到你了？”
　　“你怎么知道？”申漾略讶。
　　“因为我已经在想我要赶紧好，赶紧出院，然后……这辈子都不见你了。”林溪道：“医生，我们真的不能做朋友。”
　　“为什么呢？”申漾无语，没想到……不对，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因为确实其他人在和他坦诚布公的沟通过之后，都很快就出院了，并且确实再也没有见过。只是林溪明确的对他说了而已。他不甘道：“这不公平！”
　　“因为我们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
　　“医者不自医，所以你从来没有真正跳出圈外用旁观着的目光公平公正的看过自己的吧！”林溪长叹一气，所以他也不知道，到了敞开心扉这一步的时候，没有人真的怕他那双比常人更黑更亮的眼睛，余下的是敬畏，而不是恐惧。
　　他看向窗外遥远的冬日。
　　冬天的太阳很奇怪，又小又远，根本说不上暖，可它今天就是格外暖，暖得让人忍不住望向它，似乎这样执着看着遥远的太阳，自己也能格外被普照一样。
　　就像抱着他让他看太阳的医生一样。
　　他认真道：“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的眼睛很美，和你本人一样吸引人，能否原谅我？”
　　“……”申漾剑眉飞扬，也看向已经完全冲出晨曦的远阳，帅气道：“我原谅你。”

　　“！”忽然，申漾看着窗外，目瞪口呆！他刚打算送林溪回病床上，没想到窗户上出现一个人！
　　“！！”林溪受惊不浅，大白天的他并没有发梦，可窗外就是飘出一个人头！
　　他瞪着窗户，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袁华扁着嘴，先猛喘了一大气，哭丧着脸紧贴着窗户的玻璃，委屈吧啦的瞪着窗户里面还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气呼呼道：“你坏，抱他不抱我！”
　　“先放我……”林溪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被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了，椅子太硬，申漾手松得也太快，寸得他肠子疼，差点大喊起来，可旁边两人更可怕，他不敢喊，闭着嘴含泪看这两人！
　　“你是傻瓜吗？！”申漾吼了一声，他要气疯了！这是九楼，九楼！他居然当成三楼，就这么徒手攀上来了！放下林溪后他立刻打开窗户，让袁华先进来。
　　袁华却还在赌气，挂着鼻涕，扒在外墙上抗议道：“我也要抱抱，公主抱，我不管！我要我要我就要！”
　　“你！”
　　“我都看到了，你抱他，不抱我！”袁华越想越委屈，他们还抱了那么长时间，如果他不出现，他还不打算放手，还要一直抱下去！
　　“……”申漾气得恨不得一掌把他推下去！可袁华还在外面呜呜直哭，干打雷不下雨，逼他抱他，不抱他就不进来！
　　气死他了！
　　“呜呜呜，你欺负我，你不抱我，我不同意，我不干，我不愿意，我抗议，我投诉，我……”袁华越哭越上劲，数落着他更觉的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还真挤了几滴眼泪出来，一边抽鼻子，一边继续哭诉：“呜呜呜呜……你还不理我……我不要……你坏你偏心，你就是坏，
　　你对所有人都好，对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比对我好——”
　　申漾忽然伸出双手，环住袁华的脖子，堵上他那张絮絮叨叨的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