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负我

　　陈锁见容萸温和了些，心中不禁一喜，脑海里浮想联翩，恨不得马上上前搂着她一亲芳泽。

　　“你是哥哥看着长大的，哥哥瞧着你孤身一人，真是心疼得厉害……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找哥哥帮忙。不论何时，不论何地……”

　　他眼神卑劣下流，在容萸脸上溜溜地转，山花般娇嫩的脸上染了薄薄怒意，别有一番动人风情。

　　“哥哥一番心意，妹妹可千万别辜负了。”陈锁上前，凑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

　　陈锁带着酒气的呼吸让容萸不寒而栗，可外面雨声哗然，她又独居岭头，怕是呼救也没人听得见，她只能忍着怒意，冷静地开口：“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独来独往惯了，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容萸的嗓子随了她阿娘，水涔涔软糯糯，像浸满蜜液的甜枣，陈锁听得心痒身酥，他笑眯眯地说道：“哥哥知道，姑娘家大了，没人疼爱的滋味儿不好受，这也不羞人。”

　　他不由上前走了几步，嘴唇一咧，嘿然笑了两声：“妹妹生得如此娇美，家中无人做主，十里八乡垂涎妹妹美色的人数都数不清。要是让不三不四的人哄骗了糟蹋，哥哥得心疼死。不过你也别怕，哥哥在岳县混这么多年，那些人多少给哥哥几分薄面。只要妹妹肯跟哥哥，以后哥哥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这话露骨又放肆，容萸听懂了，陈锁这是打算威胁她就范。

　　“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容萸慌声。

　　陈锁跌跌撞撞上前，色眯眯地去拉容萸的手，咧嘴笑道：“妹妹又误会了不是？哥哥照顾孤女，是天大的善人，你怎么说我没有王法？”

　　陈锁笑意忽然僵在脸上，那双醉酒的眼睛变得机警，倏地，他指着容萸身后冷笑：“好啊你，在我面前装贞洁烈女，竟然偷偷在家藏汉子！”

　　容萸懵了，她后知后觉地慢慢测过身子，便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她身后的门旁。

　　容萸惊愕地看着他，原本捆住他手脚的绳索不翼而飞，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边，目光冷冽地看向陈锁。

　　男人身形如鹤，李伯的衣服套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空荡。

　　他忽然低头，她的视线猝不及防撞入男人眼中，那是一双极其浓烈的眉眼。

　　他眉骨很高，眉浓而挺，眼瞳黑如点漆。眼神不怒而威，此时沉默着，眉眼却给人一种凌厉肃然之感，犹如寒刃不敢直视。

　　容萸记得李伯的嘱咐，挡在他跟前，解释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是我表哥！”

　　陈锁目光在男人身上逡巡，她这表哥瘦弱不堪，一看就是个弱不禁风的瘦秧子，他身强力健会怕他！

　　他冷笑了声，屈起手指去勾容萸的下巴：“表哥来了？正好，可以给咱们做个见证。”

　　可是他还没触碰到容萸，斜里一只手扼住他的喉咙。那是只骨节分明，瘦骨嶙峋的手，却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随着他的指节不断收拢，陈锁整个人悬空而起，他瞪大眼睛不停挣扎，可他越挣扎，箍着他的手越用力。

　　冷汗迅速爬满陈锁的背，他感觉到掌心收拢的力度，毫不怀疑他能徒手拧断自己的脖子。

　　“欺负小姑娘？”

　　男人气弱无力的声音传来。

　　“啪嗒”一声，男人松手，陈锁摔了个四仰八叉。他一副见了鬼的神情，趴在地上劫后余生地摸着脖子大口喘气。

　　“我、我再也不敢了。”陈锁跪爬到他脚边，双手死死抓着他裤腿，颤声说，“我刚才喝醉了胡说八道，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男人蹲下身，抬手压在他的肩上。昏睡太久，他身子不甚灵活，动作做得很慢。在陈锁眼中，更像是过了半辈子那么漫长。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冷如冰，隔着衣服他都能感受到令人胆寒的凉意。

　　“你要是寂寞了，我陪你玩玩儿。”男人瞥向他，语气跟他整个人一样，没有丝毫温度，听不出喜怒。

　　陈锁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甚至是看到他的脸，他都有一种摧肝丧胆的恐惧。

　　“不是，没有，我就是喝多了，走错了路才来打扰了阿萸妹妹……”陈锁惊恐地解释，只差跪地磕头，求他放自己离去了。

　　“你放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滚吧。”男人皱眉，目光从阴冷变成嫌恶。

　　“是是是，我这就滚。”陈锁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连扔在门口的雨伞都忘了取，便冲进雨里。出远门的时候摔了个狗啃屎，他飞快爬起来，不敢停留。

　　房内，容萸后背紧贴着柜子，双手因过分紧张而攥紧，手背刚愈合的冻疮隐隐又渗出血丝来。可是容萸丝毫不觉得疼。

　　闻人翎转头，静盯着她，脑海里终于有了点印象，想起那个霞色漫天的傍晚，一个人拨开芦苇荡走到他跟前。

　　是她。

　　“你救了我？”

　　“我、我……是、那天……”容萸揪着衣襟，整个人都是慌的。

　　她没想到陈锁会突然闯进家里，也没想到这个人还能活过来，更想不到他醒来时会是这样的场景。

　　她脑子里茫然得很，过了好久有些狼狈地抬头，对上那男人清澈冷肃的眉眼，她清了清嗓子，才“嗯”了一声。

　　“我叫容萸，你叫什么名字？”容萸堪堪抬眸，睁着一双干净的眼，懵懂地望着他。

　　闻人翎偏头不语，一绺乌发垂落于胸前，更衬出侧脸的苍白，纤长的睫毛微微垂着，在屋中不甚明亮的烛光里，眼睑下铺了淡淡的阴影，更显人如瓷器般易碎。

　　他右手握拳抵唇，轻轻咳嗽。

　　“啊，你还没喝药！”容萸拍了下脑门，猛地想起，“我去给你熬药。”

　　跑到门口，又折回他身边，她看他难免有些晃神，侧过脸，有些不自在的说了声：“我先扶你回边屋。”

　　闻人翎不由抬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半晌，他轻轻点头。

　　容萸抬起胳膊，扶着他的手肘，往边屋走去。

　　闻人翎重伤初醒，醒来挣脱绳索，刚才掐起陈锁已经用光他的气力。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短短丈余远，他走得山高水长。

　　他低眼看着她伸手拉了拉床上的小花被子，并替他掖好被角。

　　容萸有点不敢看他的脸，收回来的手局促不安攥着衣角：“我热了药就回来。”

　　她转身跑出去，还不忘合上房门。

　　外头仍是绵绵不绝的雨声，微凉的风从墙缝中吹来，吹动他浓黑的发丝，他静静地听着她逐渐远去的脚步，意识再次模糊。

　　药早先便煎好了，一直搁在案头，热上一把火就能喝。

　　前后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容萸端着热腾腾的药汤匆匆回去，她推开门走进去，小声问他：“我扶你起来？”

　　久久没有听到回答，她凑近了看，男人眼睛紧闭，眉心皱起，显然又昏了过去。

　　“醒醒啊，该喝药了。”容萸轻拍他的肩。

　　他始终安睡，仿佛刚才的事情只是她的一场梦。汤药的热气顺着碗边浮起来，染过她清亮的眉眼，她叹了口气，将药放回案头，拿细棉布沾水替他擦了擦干裂的嘴唇。

　　*

　　“我心里始终不踏实，这人受这么重的伤，又来历不明。万一不是什么好人……”李伯目露担忧，顿了顿，小声跟容萸商量，“要不然还是把他扔出去让他自生自灭……”

　　容萸那日只是不忍心见他死在荒郊野外，稀里糊涂把他带了回来。可昨天晚上他从陈锁手中救下了自己，转头就把他扔出去，这不是恩将仇报狼心狗肺嘛。

　　不管怎么样，她花费再多代价，也要把他医活。

　　不然她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不行！”容萸一口回绝，“我好不容易把他救回来。”

　　“救回来？他伤成那样，哪还有命活？我看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她想了一会儿才说：“不管怎么样，救人救到底，他要是死了我就把他给埋了。”

　　李伯的老脸皱皱巴巴：“紫河村这么多年也不见官差，那天突然那么多人过来。我实在担心。”

　　容萸不想告诉别人陈锁的事情，李伯的话她答不上来，不禁有了薄愠：“你跟我又不是一家，左右也牵扯不到你。你放心好了！”

　　李伯微微愣了下，老脸有片刻的怔忡，慢腾腾地站起来，拿起拐杖走出院子。

　　“李伯！”容萸后知后觉自己话说得重了些，李伯也是关心她。她想追上去给他道歉，可心里又别扭得很，怔怔地站在原地挪不动步子。

　　春天的雨下起来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容萸见雨势没有停歇的趋势。她收拾了屋里的草垛，到边屋见男人仍阖着双目，轻手轻脚走出屋子，撑着伞出了门去镇上。

　　容萸的药材都在回春堂来卖的，掌柜的是她的老熟人，知道她向来节省，见她这回抓的都是极其珍贵的药材，不禁纳闷。

　　“萸丫头这是怎么了？”

　　容萸眼神躲闪，谎称：“我表兄从家乡来寻我了，不过路上遇到山匪，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她硬挤出两滴泪，挂在纤长浓密的羽睫上。

　　掌柜的瞧她哭得楚楚动人，也不禁心生怜悯，快速地给她包好药材，安慰道：“你放宽些心，你心肠这么好，表兄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

　　容萸点头道了谢，付了银子转身匆匆离去。

　　她前脚刚走，陈锁后脚就捂着脖子拐进了回春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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