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皇帝养大后……

　　周沅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在这冰天雪地里，她一个人显得分外落寞。周遭的人已散去了些，想是都挤到前面去看花魁娘子了。

　　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去前面瞧瞧热闹去。周沅这样想着，也就顺着人流的方向缓缓移动着。

　　路的尽头已被人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了，所幸歌舞坊搭的台子够高，就算挤在人群的最外侧，也不会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周沅对于穿越人墙看热闹这种事素来很有心得，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能利用个子矮小的优势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了。现在身量虽然长高了，可还是一样的灵活。

　　围观的人们有男有女，男子大多直勾勾的看着台上，也不大在意谁挤了进来或者谁被挤了出去，女子则大多画着精致的妆容，着了最讲究的衣裙，戴了最贵重的首饰，她们矜持的站在空隙之中，尽量避开人群，免得衣衫被蹭起了皱纹。

　　周沅就是看准了人与人之间的缝隙，轻轻巧巧的钻了进去，不一会便挤在了最前面。

　　台上的两名女子比的是胡旋舞，她们飞速的旋转着，连裙子都转成了“伞”型。台下的观众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们，生怕一晃眼，就会有一个停下来。

　　这种胡旋舞看似简单，其实很难，没有深厚的功底保管转不了几圈就会头晕。比的就是平衡能力和腰肢的柔软程度。

　　“阿姐！”

　　周沅看得正出神，忽听到有人唤她，忙四下里寻找声音的来源。只见人群对面，阿漓在笑着向她招手。她显然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周沅，脸上又惊又喜的，掩都掩不住。

　　如果要过去找她，势必要穿过舞台中央，这样做只怕会被台下的观众打死。周沅只略一思忖，就向后指了指。阿漓很快会意，忙不迭的点点头，便从人群中穿了出去。

　　“阿姐，你怎么在这？”阿漓笑着走到她身前，就差没有搂了脖子跳到她身上去。

　　周沅有些受不了她的热情，又担心伤到她的心，便很是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小半步，笑着道：“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溜出来？”阿漓倒吸了一口冷气，道：“阿姐你溜出来居然敢逛到这里？”

　　“这里？”周沅这才猛然发现，这里居然是朱雀大街。李，李承浚就站在不远处的城墙上呢！不过人这么多，他应该看不到自己。

　　保险起见，周沅还是抬起袖子遮住了脸，又拉着阿漓往路边走了几步，道：“你呢？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阿漓像看瞎子一样看着她，就差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晃晃了，道：“阿姐，我不是一个人啊！崔将军和我一起的。”

　　“太后。”崔白淡淡道。

　　周沅的脸倏的红起来，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失心疯了，不然怎么会连崔白这么大一个人都看不到。她轻咳了一声，将袖子放下来，看向崔白，道：“崔将军。”

　　她知道这话本不该问，可她今日若是不问这一句，怕是她的八卦之心和嫉妒之心会烧死自己，周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阿漓倒未觉得有何不妥，大大方方道：“大哥带我出来逛的，不知怎的人太多，我们俩被冲散了。正巧崔将军在这里执勤，他看到了我，便要送我回去。只是方才那舞姬的胡旋舞跳得实在好，我便央了崔将军看完再走。”

　　“崔，崔将军辛苦。”周沅不咸不淡的说出这句话，话音未落，她就已经想抽自己个嘴巴子了。这是多好的求和时机，自己平时挺灵气一个人，怎么净说些蠢话。

　　“守卫陛下，不过臣的职责而已。”崔白淡淡道，话语之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其实周沅也知道，自己如果是他，大概连话都懒得和对方说一句。

　　毕竟，周沅是那个害的他不忠不义，又身负重伤的人。

　　不过，既然崔白肯与自己说话，也许他就已经原谅自己了。周沅这样分析着，带着一丝窃喜，微微的瞥向他。

　　可只一眼，她就明白，他对她是厌恶至极了。她从未见过他那样冷漠而不屑的目光，那种淡漠和厌烦就像是看着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或者，连陌生人都不如。那是看向垃圾，或者什么脏东西的目光。

　　甚至，可以将那种目光解读为恶心。

　　这种清醒的认知如同冷水一般把周沅从头泼到脚。是啊，她自嘲的笑笑，怎么会不恶心呢？她明明知道他已经与她堂姐订了亲，还不自量力的去招惹他，而招惹不成也就罢了，她还干脆利落的捅了他一刀，害他失了职。

　　分明的，就是她在利用他。

　　她记得谁说过这么一句话，一个女人若是上了男人的当，那可以说是忠厚。而若是一个女人设了计给男人上当，这本就是过错，而若是这男人识破了她的招数，那这女人简直就是万恶不赦了，杀了她还污了刀呢。

　　“你怎么跑这来了，让我好找。”怀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将周沅从那种凄惶和无依中拉了回来。

　　他将一个完好的兔子灯塞在她手里，道：“你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周沅强自挤出一个笑来，道：“还不是等你等的，冻死我了。”

　　怀王笑着和崔白、阿漓打了招呼，道：“那边街角有个卖馄饨的铺子，铺子虽不大，也算干净，味道也不错。不若咱们上那坐坐去？”

　　“好……”阿漓的话被硬生生的打断了。

　　崔白的脸上半点笑意都没有，只冷着一张脸，道：“臣职责所在，要守护陛下安危。还是早些将周姑娘送回去较为稳妥。”

　　言罢，便向周沅和怀王行了礼，径自带着阿漓走了。

　　周沅在原地瞧着他们的背影，阿漓的头低低的垂着，像只没精打采的小兔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还是有点羡慕阿漓。

　　因为，她这一生，大约都不会有机会与崔白单独走在夜幕和无数灯火之中了。

　　怀王看得出周沅的兴致一下子低落了下来，他陪她在街角点了碗馄饨吃着，叹息道：“你还是觉得很对不住崔白啊。”

　　周沅点点头，手中的勺子轻轻翻搅着碗里的馄饨，道：“我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毕竟是捅了个人，我也总不能当作捅了一块肉那么简单。”

　　“不过所幸，陛下还肯用他。要不然我也算是毁了他的前程，这罪过就大了。”周沅苦笑着摇摇头。

　　半晌，怀王道：“崔白是个聪明人，也算是个忠义之士，他心里未必不知道太皇太后究竟如何，只是因着太皇太后赏识他，不得已要报这份情谊罢了。他如今肯尽心尽力的守护陛下，他有能力、有胆识，陛下自然肯用他。”

　　周沅推开碗，突然站起身来，道：“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怀王知道，她心里有心事，这种心事只有她自己想通了才能真正排解，便跟在她身后，一路陪她走回宫去。

　　回到永寿宫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宫内黑黢黢的一片，宫人们显然还没有回来。也是，一年到头才有这么一次出宫的机会，不玩一整夜都对不起自己。

　　周沅独自穿过正殿，拉开了寝殿的门。借着月光，她走到桌边，将宫灯点燃。殿内渐渐亮起来，虽然灯光微弱，但她分明看到床上坐着一个人。

　　“啊！”周沅几乎惊呼出声。

　　她见那人依旧坐在床上，似乎是没有恶意的样子。方才将宫灯举高了些，又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几步。

　　“陛下？”周沅眼神不大好，终于辨认出来床上坐着的竟是李承浚。

　　她松了一口气，将宫灯顺手放在一边，道：“大半夜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德顺呢？他躲到哪偷懒去了？”

　　李承浚一言不发，只安安静静的坐着，像是睡着了，可他的眼睛分明是睁着的，眼里还有亮光。
　　周沅又向前走了走，俯下身子看着他，道：“陛下？”

　　李承浚一把抱住她的腰，将头深深的埋在她的肚子上，他见周沅挣扎，便抱的更紧。

　　半晌，他抿着唇，道：“太后，你要离开朕了吗？要出宫去再也不回来了吗？”

　　周沅从内心里觉得，他像个依恋母亲的孩子，便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柔声道：“怎会？哀家不过出去走走，这不是又回来了么？”

　　“朕今天在朱雀门的城楼上看到你了，你和皇叔在一处，很自在的样子。朕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他喃喃道。

　　不知道为什么，周沅觉得心里胀胀的，有些酸，也有些痛。她笑着解释道：“不会的，哀家不过出去散散心，不回来又能去哪呢？”

　　她带着哄孩子一般的耐心和温柔，轻轻的拍着李承浚的背。

　　“其实，朕知道，你一直都有退路的。”李承浚松开她，站起身来，脸上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冷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境。

　　“父皇给了你离开的筹码，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对不对？”他望着她，眼底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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