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皇帝养大后……

　　制衡、集权，这些道理周沅早已明白，故纸堆中不知有多少例子。李承浚要做明君，要实现抱负，这些不过是必然要走的路。

　　只是理解是一回事，落到自己身上又是另一回事了。人总是利己的，测试人性并没有什么意义，就像直面阳光就一定会流泪一样，周沅没有办法不去为周氏一族谋算，也没有办法不去怪李承浚。

　　几乎一整个冬天，周沅都把自己锁在永寿宫中。

　　她曾派人催过几次家里，希望能早些把阿漓和柳毓的亲事定下来，柳家是新贵，并不算是世家，也许等李承浚终于忍不住向周家下手的时候，还能因一句“罪不及嫁女”而保住阿漓的平安。
　　可她阿爹和阿娘的政治敏感性实在不高，总说什么过了年再去提才更为得宜。

　　周沅在心里暗骂：“开玩笑，我不知道过了年去提更好吗？只怕过了年，李承浚这只大尾巴狼的尾巴都藏不住了！柳老太傅那么人精似的一个人，一旦嗅到苗头，还会让自己宝贝儿子和周家结亲吗？他必定是要把自己家摘得干干净净的啊！”

　　子青走到周沅身边，笑着道：“太后，今日是上元佳节，奴婢特来向您求个恩典。”

　　她见周沅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便吞了口口水，接着说道：“奴婢的弟媳新生了儿子，奴婢生平第一遭做人家姑母，想出宫去看看那孩子。”

　　周沅听了，方才发觉今日竟是上元节。

　　她打量着周遭，永寿宫中早已被子衿和子青收拾的妥妥贴贴的了。殿内一尘不染，窗子上新贴了“喜”字的花样，都是子衿和子青一个个剪出来的，很是仔细。

　　殿内的帘子都是新换洗了的，用了上好的锦缎所制，上面绣着梅、兰、竹三君子。梅花、兰花的芯子均是用红色的绒线穿了珠子细细绣上去的，凹凸有致，越发显得栩栩如生。

　　周沅站起身来，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匣子来，她将匣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枚长命锁，用绢子包了递给子青。

　　“这本是哀家攒了来打算给自己侄儿的，可哀家的大哥……不提也罢。这便算是哀家对孩子的一点心意罢。”周沅笑着，将它塞在子青手里。

　　子青笑嘻嘻的接了，道：“奴婢的侄儿真是好福气，一出生便有太后娘娘庇佑。”

　　周沅笑着摇摇头，见子衿走过，便将子衿唤住，道：“子衿，你今日也出宫去玩玩罢，带着永寿宫中的宫人们都出去走走，今日难得不宵禁，你们玩痛快了，也不拘多晚回来。”

　　“奴婢不去，奴婢陪着太后。”子衿笑着走到子青身边，道：“奴婢没有子青那么好的命，宫外还有亲戚。奴婢只有太后了。”

　　子青斜睨了她一眼，打趣道：“好伶俐的一张嘴，这话说着倒像是我没有良心似的。”

　　周沅笑着道：“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家，哪有不爱热闹的？子衿也不必陪着哀家，你们啊通通都领了牌子出宫去，哀家看见你们一个个高高兴兴的，心里才觉得欢喜。”

　　言罢，便命宫人们站成一排，由子衿挨个发了牌子，与子青一起齐齐出宫去了。

　　偌大的永寿宫又只剩下周沅一个。其实她也爱宫外的热闹，只是憋得久了，也就忘了。好像她一直这么好静来着。

　　她坐在正殿外的石阶上，托着腮看向门外，似乎是开始飘雪了，连空气中都蒸腾着迷蒙的水气。但远算不上潮湿，长安的冬季，一向是很干燥的。

　　远远的，她仿佛看见从大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细密的雪花沾在她如羽的睫毛上，让她有些看不真切。不过她也没什么可着急的，左右那人会慢慢的走进来。

　　那人着了一身白衣，又用赤红色的线密密的滚了边，配了绛红色的头冠，端的是一个讲究。

　　讲究到了极致，便是骚包。骚包到了极致，便是怀王。

　　周沅都不用费心费神去看他的五官，便伸手去热情的招呼他，“李玳小叔，大过节的你怎么来了？”

　　怀王蹲下身子，笑着道：“我来带你出宫，今天长安城里可热闹。”

　　周沅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道：“还是算了，万一被陛下知道了，给我安个‘不守宫规’的帽子，只怕会成了陛下对周家下手的借口。”

　　怀王啧啧的叹息，道：“你看你，小人之心了不是？再说了，今日陛下在朱雀门与民同乐呢，哪有功夫管你呢？”

　　他说着，一把将周沅拉起来，推她进去换衣裳，口中还念念有词的说着：“你瞧瞧，这种时候，也就我想着你。要我说，咱们两个孤家寡人的，在一起凑合着过正合适。”

　　周沅一把将寝殿的门关上，差点将门板摔在怀王脸上，便径自去换衣裳。

　　其实她也知道怀王说的对，他们两个，正儿八经的是两个孤家寡人。她呢，在外人看来算是没了夫君，又没生下一儿半女的，就算是没个依傍。怀王呢，他母妃早就被懿安皇后宫斗斗死了，甚至他能平平安安长大已经是个奇迹了，他母妃也没给他留个兄弟姐妹。

　　不过不同的是，大概她这辈子都只能这样，而怀王呢，还有大把的贵女抢着要嫁给他。

　　所以说，还是做男人更幸运些。

　　周沅想着，穿了件鹅黄色的襦裙，又寻了件白狐毛氅衣披着，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这便是上元灯节的长安。

　　长安城中，无论大小街道，都已挂满了灯笼。在各个街口处，还扎了大型的花灯，或是英雄美人，或是神话故事，不一而足。街道两侧横七竖八的摆着些小摊小贩，他们有的大声吆喝着，有的就只是安静的摆着摊，便算是这长安城的热闹也有了自己一份。

　　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倾巢而出，路上挤挤攘攘的，可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每走出十余步，就有人围了场子在变戏法、耍杂技，无论表演的怎样，总有人围着看，也不愁这一晚上赚不到一个月的银子。

　　天上不时的放些烟火，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倒不使人觉得厌烦，只觉得分外热闹，像是天上为这民间的热闹，添了些背景音。

　　怀王紧紧拉着周沅的手，她知道，他是怕她走丢，或是被人群冲散了，也就随着他了。

　　雪仍在下着，雪花不是很大，它们落在灯笼上，只一霎那，就化作了一团水汽。

　　白色的雪，火红的灯，温柔的月光，交融在一起，夹杂着人们的欢声笑语。周沅从未见过这样美好的图景。她忍不住抬起头来，伸出手来接那些雪花，看着它们悄无声息的飘落在她手心里，又悄无声息的消融，就像是从未来过。

　　可留在掌心里的一抹凉意，却是真实存在着的。这种真实的触感，使她不由感到欣喜，仿佛多日来的愁绪和阴霾都在突然之间消散了。

　　“看，那有兔子灯！”周沅放开怀王的手，冲到一个小摊前面。

　　那小贩见来了生意，忙伸手将架子上挂着的兔子灯摘下来，递到周沅眼前，道：“小姑娘，您真是好眼光。整个长安城里就我们家的兔子灯做的最好！”

　　“想要吗？”怀王笑着在周沅耳边道。

　　周沅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小时候，我大哥也常给我买这个。好多年不玩了，还有点怀念。”

　　怀王干脆的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丢到小贩手里，又干脆的从他手里接过兔子灯，递给周沅。

　　周沅接过兔子灯，笑得像个孩子。

　　二人四处逛着，突然身后有人喊，“花魁娘子！花魁娘子！”话音未落，便有一群人直直冲了过来。

　　怀王忙一把将周沅揽在怀中，将她紧紧护在身前。等身后的人群都跑过去了，方才松开手。

　　周沅朝前探了探，道：“许是前面有歌舞坊的花魁在斗歌斗舞了。”

　　怀王点点头，道：“也算是长安城上元节的保留曲目了。去年是彩蝶轩的许合子夺了魁，今年不知道轮到谁了。”

　　周沅促狭的笑着，道：“怎的？不是你的朝朝和暮暮吗？”

　　怀王笑着道：“朝朝和暮暮是解语花，于歌舞一事上倒不大在行。”

　　“啧啧。”周沅感慨着，正要说什么，猛然发现自己手中的兔子灯破了。她忙把兔子灯举起来，仔细端详着，灯已皱得不成样子，应该是刚才被人群挤到了。

　　她不禁蹙了眉，连脸上的笑意也敛去了许多。

　　怀王忙将她拉到路边，从她手中取过兔子灯，仔细看了看，道：“这灯挤坏了，怕是没法修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去给你重新买一个。”

　　“不必了，这里回去还有许多路呢。”周沅忙拉住他的衣袖，道：“等你下次进宫的时候再给我带个就罢了。”

　　“这怎么相同呢？傻姑娘。”怀王笑着摇摇头，很利落的转身，一路小跑着去了。只摆了摆手让她放心。

　　周沅站在原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唇角在微微的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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