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姬

作者:别吃松子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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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她硕士专业是外哲,导师是位主攻法国哲学的女士,留法归国,形貌举止带着法式的优雅和一点小女孩般的娇憨,谈吐中散发着浓厚的人文关怀气息。
      大约知行合一是种无疑的美德,这位极端反战的女士为了践行自己人道主义,托自己从教国防大学的丈夫拿到了特别调查组的两个随行名额。
      去往战时的叙利亚。
      很有幸而不幸的,她是其中之一。
      记不清起因是不忿还是好奇或是叛逆了,总之确定成行后,她签了保密协议,被扔到深山老林做了三个月的特殊军事训练。
      她从来没有过过那样的日子,或许说,她连想都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日子。
      每一寸肌肉都极度的疲惫,神经兴奋到极点却留不出半点脑子来思考课程外的东西,喝水与进食仅仅是为了心跳的延续,往日对人体的所有认知都被彻彻底底的打破。
      几个小时无遮掩的暴晒,被压趴在50℃的沙地里,在高压水枪制造的泥潭里挣扎,被空包弹打到感觉不出到底哪里疼。还有跑不完的步,越不完的墙,学不完的知识,打不完的子弹……无穷无尽,没完没了。
      往日的思考在那些日子里怎么也钻不进脑子。按理她本该觉得为人的尊严受到了侮辱,觉得她不该这样活着,觉得后悔——然而实际上,脑子里除了“什么时候结束”,就是“我怎么还没死”。
      三个月后,她站在基地门口感叹劫后余生,暗中嘲笑其他人对教官的不舍留恋是斯德哥尔摩,却未曾想到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专机落地叙利亚,她才明白“特别调查组”的“特别”二字是什么意思。

      她突然呼吸急促,全身颤动。韩璟急忙起身要来扶她,她低喝一声挥手屏开他,用力咬牙深呼吸。
      那才是真正的地狱。
      是上帝无法照管的地方。
      那位优雅美丽从军训第一天后就没见过的女士,在第一次轰炸后就音讯全无。围剿让整个队伍失去联系,她开着捡来的车,在军事区兜兜转转,凭借一口英语和零星蹩脚的德语混迹在雇佣兵中。
      然后……
      然后。
      她睁大双眼看着他,瞳孔深得看不见半点光影。
      半晌,她突然颤抖着狠狠一口咬在小臂。
      鲜血淋漓。
      韩璟倒吸一口凉气,想来拉她,却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我去唤军医来!”
      她看着韩璟的背影,缓缓放下了手。
      嘴唇麻木,手倒是痛得清晰。
      痛得清晰也好。
      那就说明,她还是个人。
      不是什么神遣来战地聆听忏悔的使者。
      也不是做机械般收割的鬼魂。
      哪怕她已经确定不了自己的同一了。

      去时还是冬末的料峭天气,回来枝头芽叶嫩绿,已是春风暖软了。
      车舆停在大门口,宁昭同利落跳下,随着潮翁走向侧殿。
      韩非而今来往信件颇多,本来想着那边院子离宁昭同韩漪她们几人近,人来人往容易打扰到她们,便遣人直接把东西搬到了侧殿里,作为新的办公场地。何曾想而今赵氏带着子女回了赵地,宁昭同也是长居禁军的样子,倒是多此一举了。
      两月在外奔忙后得以归家,又是满目青嫩芽叶,宁昭同心中轻快。但一路行来府中除了鸟雀与他们一行的脚步,再无半点人声,到底是安静得令人不得不注意。
      “夫——赵氏与他们都已启程了吗?”
      韩戍送照魄来的那天就已经道过别了,韩啸和韩漪倒是直到她走之前没见到过,想来他二人受赵氏管得更多,赵氏估计也起不了心思还和自己道个别。
      潮翁笑道:“月初启程的。”
      “可与王叔道了别?”
      “赵夫人来过,启程那日,王叔也去送了的。”
      她点点头。韩非对赵氏几个孩子留的那点情分她明白,也理解。
      “王叔在内,孟姬进去吧。”走到殿外,潮翁止了步。
      “多谢。”说完,她让皎佼和薇芷等在殿外,换了鞋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谁知转进隔间后她才刚见到一个黑压压的头顶,韩非就听出来了,头也不抬:“何故起那么早?”
      城外禁军大营回府舆马大约一个时辰,而今他朝食才用不久,算起来她是起得太早了。
      “老父独居孤苦,儿当竭尽孝道。”
      韩非闻言抬头,面上还没什么表情,眸子里却掩不住笑意:“促狭人。”
      她轻笑一声,绕过去把窗打开,观察了下光线,满意地坐到案边:“也是您教得好。”
      “无冤无仇,何故诟我?”韩非一边说一边揉了下眼睛。
      天光乍然倾泻,明暗的对比让他一时不太适应。
      她挑了下眉,正欲说什么,目光落定,却突然噤声了。
      所见是雪白一张脸,毛流清晰的眉与瞳孔一色,除此外只有唇上那一抹鲜妍的红。他放下手,天光映入眼底,照出盈满的笑意来,映着揉出的一点泪光……便似桃花春水,直入心头。
      她微微屏息,两颊温度渐起,却移不开眼。
      韩非见她怔楞,举起手边竹简轻拍她一下:“魂乎,来归——”
      她一惊,反应过来仓皇别过头:“先生!”
      “出什么事了?”见她反应这样大,韩非不由真担心起来。
      宁昭同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视线却只敢落在他发间:“无事。先生气色好了许多,陈毒尽去了?”
      “然,”韩非上下打量了她几遍,“当真无事?”
      别问了!
      她抬手轻咳两声:“……或许有些着凉,不是大事,劳先生关怀了。”
      一边说着,袖子却顺着手臂滑下,露出新鲜的伤口。
      韩非一把扯过她的手臂。
      年轻女孩光滑的肌肤上干净得连颗痣都没有,偏偏上臂横着触目惊心的咬痕,新生的单薄皮肉勉为其难地挂在伤口上,还带着一点血丝。
      韩非面色一肃:“谁咬的?”
      宁昭同有点尴尬:“我说自己咬的怕您不信……但真的是自己咬的。”
      韩非看着她。
      她受不了这种注视,抬起另一只手做了告饶的手势:“我认错,您别那么看着我。您知道,我有时候控制不住脾气,揍魏雪那事不也……”
      说着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她为什么要认错?
      她伤自己为什么要跟韩非认错?
      韩非眉眼间蕴了点怒意,不发一言。
      见他真的生气,她也不敢嬉皮笑脸,诚恳道:“以后定不如此了!”
      先糊弄过去吧,她也没法儿给他解释PTSD。
      她赔笑时眼角那道伤痕更明显些,韩非看着,心头突然就软了一下。放下她的手臂,拉过袖子仔仔细细地掩好,他缓了神色:“君子修己。善待己身,勿要轻易损伤。”
      宁昭同哪里还敢东拉西扯,忙收回手臂规规矩矩放到身侧,态度良好地应声。
      韩非轻轻点头,而后从案边翻出一堆零零散散的东西来:“张家那边一直想请你过府,当是他家伯姬的事情,送了好几次请帖来;荔安君夫人也送来多次拜仪,你受伤时她家伯姬同你一起,大约是想来探望你;还有成裕君夫人和另外几家宗室,带着自家女儿在府前守着明言要向你道歉,有些日子——”
      说到这里他蹙了下眉头:“你何时认识那么多人了?”
      “意外,意外。”
      韩非清凌凌瞥她一眼,她背心一冷,干笑道:“真不是我故意招惹的!要怪只能怪旅贲将军红颜祸水,我完全属于被误伤了!”
      “你倒总能轻易明白自己不对在哪里。”
      韩非说得不带半分烟火气,偏偏就听得她骨子里泛出来一股凉意。她也很疑惑这种“一个眼神自己就明白到底哪里犯了错”的默契是怎么建立的,算起来跟着韩非学习的日子里她也没经常犯错认错啊。
      “还有这个。”没待她发散思维,韩非扔过来一个东西。
      她接住,配色鲜妍的丝绢,里面包裹的似乎是纸张。
      她抬头看他,韩非又推过来一个大盒子:“卫秋寄来的,这也是。”
      卫侯卫秋?
      宁昭同连忙抽出腰间照魄,划开了外面的“信封”。
      刚打开看到一眼,她就笑了。
      横排,铅字,简体中文,这是明明白白地认亲啊。
      卫秋行文的风格一如韩非对他为人的评价,有种邻居大妈般的啰嗦与零碎。开头大段篇幅表达了自己收到来信后的震惊与狂喜,而后讲了整整一页纸这些年他在这破地儿是怎么艰难挣扎,接着以宗教气息极为浓厚的言辞替她同韩非的关系感到开心与欣慰,最后用了两页纸介绍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看完全文,她不由得嘴角上扬。
      虽然啰嗦了些,但可见卫侯的真挚与诚恳。
      她去信的时候可敷衍得多,只是韩非提出让她写个问候,她便用战国文字简简单单地写了几句,主要原因是复杂的她也不会写。不过写完后看韩非不太满意的样子,她心思一动干脆用英文写了个简略的自我介绍,再写了汉语拼音附在后面。韩非问她是什么,她只笑说是一个小游戏,或许卫侯会懂。
      韩非虽然不太信,但念着她一直有分寸,也没有阻止,一同寄了过去。
      而今看来得亏韩非没阻止啊。
      信放到一边,她摸索着打开大木盒,看到里面的东西,不由发出一声轻呼。
      韩非抬笔状似在写着什么,注意力却一直停在那边。
      他好奇好久了,从当日寄信就很好奇。
      宁昭同却不顾念他的焦急,起身细细净手擦干后,才缓缓取出盒子里的东西。
      这是一套衣饰。
      委地的抹胸长裙,鲜艳明媚的大红色,零碎点缀着宝石,衣缘袖口处闪耀着黄金的光泽。
      同色系的跟鞋,不是太高,不知名的,最简约经典的款式。
      精致发饰,缀着红色宝石,阳光下流动着一泓盈盈嫣红。
      “大约只有卫地,才能染出这样鲜艳的红色了。”韩非有些惊讶。
      “您想看看么?”
      韩非一怔。
      她抱着裙子,笑得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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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韩非:我时常因为要为垂涎我的美色导致魂飞九天的不孝徒弟唱《大招》感到由衷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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