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姬

作者:别吃松子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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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黄鹊细细地擦去少女脖子上的血迹,心头有些骇然。
      听说是少女们宴饮玩耍所致,这……也太惨烈了些。
      眼角与耳朵一道横贯的伤痕,触目惊心,耳垂上挂着的白玉坠饰都被血完全覆盖,勾在耳洞的部分与各种污渍糊作一堆——然而更令人不安的是少女发青的面色与黯淡的嘴唇……
      这是毒啊!
      黄鹊惴惴地看了一眼号脉的父亲,心里万分后悔出这个诊了。
      一室凝肃,压抑得黄聚满头大汗。他放下少女的手腕,回身朝张夫人与韩非拜下:“贵人容禀……淑女她被长箭划破脸颊与右耳,而今天气凉爽,包扎好后勤加换药好生将息,痊愈不难。只是——”
      “只是什么?”张夫人忙问。
      “淑女……中毒了。”
      此言一出,满室死寂。
      张絮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既是中毒,你便先开药解毒啊,说那么多干什么!”
      “阿絮!”张夫人喝止她,脸色很不好看。
      黄鹊抿唇,拜下:“淑女容禀,从外渗入短时起效,这是精制的毒药,不是寻常的解毒汤剂可以起效的……”
      张絮闻言脸色苍白:那岂不是说,她、她有可能会死?
      张夫人深吸一口气,转脸朝着韩非,沉声道:“王叔,请先去制住瑞雪姬吧。她如此妄为行事,想必是想让我们投鼠忌器。”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韩璟只觉得喉间蔓出一股极度的苦涩。
      韩非静静坐在榻边,没有搭话。
      阴影罩住他大半张脸,没有人能看清他的神色。
      许久,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少女的胸口。
      素白的衣衫上蔓延开大片血迹,诡谲,瑰艳,覆盖它的人却静静地闭着眼睛。失血让她的面庞显出奇特的透明质感,因为毒素,还带一点逝者般的僵青。
      熟悉的僵青。
      但,手下还有一点暖意。
      有轻微但坚定的跳动。
      ——和当年不一样。
      韩非鼻尖一酸,收回的手甚至有些颤动。
      他要让她活着!他不想再经历一遍当年的事!
      韩非猛地转过身,眼里什么东西被映得粼粼闪光,他出声,带着些说不出品不明的浓烈情绪:“韩璟,点兵。”
      韩璟张了张嘴,最终垂下头,低声应诺,缓缓地起身。
      张夫人气息一乱:王叔竟然要直接点旅贲军?
      她心里涌上一阵极度的不安,忙劝道:“王叔何妨先礼后兵,若是湑夫人持玉碎之志还如何救孟姬?不可点兵啊,何况”
      “杀了她。”韩非打断她。
      韩璟睁大双眼。
      韩非又重复了一遍,他说:“杀了她。”
      众人一脸震惊。
      张夫人只觉得喉咙被谁扼住了,想再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张平如何就偏在这时候出新郑了!
      韩非发出一声轻笑,轻得像捉不住的微风,却听得人背脊发冷:“如此龌龊的心思也敢称‘玉碎’之志?连别国的外嫁女都敢欺辱我的女儿,我便好好看看韩安这胆子是怎么长的!”
      这样浓烈的戾气让张夫人感到一种难言的熟悉,也让她在瞬间明白韩非所思。
      王叔这是……想到了当年啊!
      她抿住嘴唇,想到当年那场血雨腥风,连她刻意避到远远的边上,都难免闻到一室大厦摇摇欲坠的不详气息——张夫人神情复杂,望了望自己的三个孩子。
      竟如此严重吗?
      “王叔……”韩璟开口。
      韩非微微低头,看着他:“旅贲将军韩璟,符令在此,朕韩非,使你点兵。”
      韩璟垂首,捏紧了双拳。
      “点兵,围杀湑夫人魏雪。”
      点韩禁军,围杀魏宗室女雪。
      是让他,韩旅贲将军韩璟,去杀了他曾以为能两厢厮守的挚爱,瑞雪姬魏雪。
      “……诺。”
      他应声,抬脸,泪痕斑驳。

      “王叔真的要杀了湑夫人啊……”看着韩璟与韩非陆续出去,张絮惴惴地扯了下张堇的衣袖。
      张堇脸色不太好看,拨开妹妹的手,什么话也没回就要朝着外面走。
      这里面的血腥味太浓了,她有些窒息。
      “伯姊止步!”一直一言不发的张良突然开口叫住她。
      张堇回首,脸上的表情带着些疲惫:“阿良,有事回去再谈吧,不要再打扰孟姬与大夫们了。”。
      “阿爷与王叔忘年之交,我不想这段情分毁在伯姊手上。”
      张堇止步。
      张夫人惊讶皱眉:“阿良你在说什么?与你伯姊有什么关系?”
      张良面无表情,看向两位大夫:“还请二位先回避一二。”
      黄聚与黄鹊连忙走出去,皎佼与薇芷对上张良的目光,犹豫片刻,也跟着离开。
      孟姬沉沉昏迷,除此外室内只有张家人了。
      “阿良,你需慎言,”张夫人不安地看了一眼窗外皎佼薇芷二人的背影,“你这话让人听见了怎么解释得清?”
      “阿娘不要着急,若阿姊清白,王叔不是听信谗言之人——伯姊,你为什么要帮瑞雪姬?”张良开口,狭长的双眼中凝着冷意。
      张堇提起艰难的微笑,面色苍白:“阿良不要开玩笑了。”
      张絮一脸怔楞:“帮瑞雪姬?阿良,你到底要做什么?”
      “长亭前的柳为何在三天前尽数拔掉?”张良问。
      张堇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回复,张良又问:“瑞雪姬随身带着锐箭长弓入府,伯姊不知道吗?”
      张絮不满他如此咄咄逼人:“伯姊知道又如何?莫非张家还敢拦吗?她是带着大王姬的请帖过来的!”
      张良只是看着张堇:“瑞雪姬持王姬请帖前来,取弓持箭,摆明就是要在今日挽弓作乐。伯姊便是不敢拦,她妇人之身来到未婚贵女间,目的分明硬要搭箭,也当真不觉得奇怪?觉得奇怪为何不向阿娘禀告?”
      张夫人肃容,看着张堇:“对,阿堇,为何不遣人报我?”
      张絮不安地看了张堇一眼:是啊……今日瑞雪姬真的太奇怪了。一个妇人来贵女们的宴会不说,态度还一反常态的十分无礼。就是真的很想以射艺取乐,让张家准备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自己带锐兵做客呢?
      张堇觉得喘不过气:“人太多了,阿姊一时没有来得及向阿娘禀报……”
      “那伯姊答我,为何在三日前将长亭对面的柳尽数拔掉。”
      “我早便想将柳换了桃杏了,在三日前也不过是巧合——”张堇勉力笑笑,“我究竟是做了什么让阿良误会的,这样的事情也要疑我了?”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表情,换回一贯的温和口吻:“今日事情太过繁忙,因我的疏忽让孟姬遭此大罪,是我之过,待孟姬大好我一定上王叔府请罪。只是助湑夫人加害孟姬的罪名,我实在不敢认下。”
      “张堇!”张良满面失望,不敢置信他聪颖温和的长姐竟然会是这样一副样子,“你歆慕旅贲将军,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加害他人吗!”
      张堇面色微变:“这是两回事,我不知道你何处听来我歆慕旅贲将军,在座都是至亲,我承认此事。但,你便由此认定我有加害孟绮的动机吗?”
      “难道不是?”
      张堇忍不住要冷笑一声:“若是不得嫁予良人便要加害别人,在这新郑她孟绮还敢出门?”
      张良气得几乎要笑出来:“伯姊不必自谦,你与新郑其他贵女的区别阿良最清楚不过了。不妨我细说一二,也好叫阿娘知道伯姊曾做过什么?”
      张堇不敢置信,厉喝道:“张良!”
      “伯姊请说!”
      她沉默许久,抬头,竟是满眼热泪:“为何你宁愿相信自己的无端猜测,都不愿意相信伯姊呢……”
      张良别过头去不看她:“当真无端?伯姊可敢发下毒誓?”
      “我发毒誓又有何难……可阿良疑我至斯,我便是自证了清白又有什么意义呢?”张堇低下头,眼泪不住地滴到手上:“阿絮呢?”
      她看着张絮:“阿絮可信我?”
      张絮望着长姊满面交错的泪痕,捏紧了衣角。
      她想起了一件事。
      ……会是这样吗。
      她垂下眸不看张堇,低声道:“五日前,阿姊在响云楼支开我,与魏梦说了些什么?”
      张堇脸色一瞬苍白如纸。
      张良不知道这件事,但看张堇脸色再细细一想,也意识到不对了:“湑夫人通过魏梦联系你的?”
      张堇张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只余下满面苦涩。
      成裕君魏留,夫人楚宗室女,先祖自魏来归,夫妻二人仅有一位嫡女,取名魏梦。成裕君性荒淫好享乐,张家惯来不屑与之结交,是以儿辈们甚至连点头之交都说不上。
      那,为什么张堇去响云楼,要把张絮支开同魏梦私下交谈?
      张絮对上张夫人的眼神,神情闪烁了几下。
      那日她同张堇出门,在响云楼挑选衣饰。不知为什么长姐突然让她去隔壁买东西。她本来不疑有他,但因为有东西没带,去而复返,却见到让她匪夷所思的一幕。
      她温和却与外人极有距离感的伯姊,同一位贵女靠在一处,神态亲密地说着什么。
      那位贵女张絮印象很深刻,因为半年前那场宫宴她恰在长亭之外,见证了整场争吵。
      可今日宴会上,伯姊面对魏梦的搭话,又变回那样温和有礼的样子,仿佛二人从来只是点头之交。
      众人的视线沉沉地落在张堇身上,张堇咬牙许久,一跪伏地,大哭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听魏梦所说,瑞雪姬让我帮她铲掉枯柳……我、我也不知道竟是这样……”
      “够了!”张夫人阴沉着神色,打断长女的哭诉。
      她与张平一直以之为骄傲的长女,竟是这样一幅模样。
      张夫人心绪纷乱,满腔失望与低落:“阿堇,何以至此还要说谎……瑞雪姬为何会知道家中布置?”
      张堇一噎,又求助地看向张絮。
      张絮避开了她的目光,只觉得面前的人陌生无比:“伯姊……太失态了。”
      张堇哭道:“是、是阿堇之过……阿堇事后必向孟姬赔罪,当牛做马,绝不逃避!”
      张良看着她满面交错的泪痕只觉得烦躁无比:“省些眼泪吧!张堇,你不是个蠢人,你当真以为这事仅仅是孟姬在府中受伤?!”
      张夫人抿紧嘴唇,心中暗叹:此事关系大了。
      夫君在这个关头出城,是否王叔本也会有什么动作?
      他如何就偏偏这时候不在呢!
      张堇扬起脸,下颌崩出倔强的弧度:“是我的嫉妒让孟姬遭此横祸,阿堇愿担下一切,绝不让王叔与父”
      “我收回之前的话,阿姊确然是个蠢人,”张良冷笑一声打断她,“张堇,你可知瑞雪姬来韩后广访宗室?你可知魏梦的母亲是哪国人?”
      “楚——”张堇反应过来,满面惨白:“那、那杀了孟绮,有什么用?”
      张良深吸一口气,沉沉地看向外面。
      张夫人苦笑一声:“我平日不在明面上聊起,但你们也都知晓。这位孟姬……不出意外,可是王叔唯一的亲女!”
      平日赵夫人的羞辱他无心去理,怕是王叔念着几个孩子听话,所以不想赶尽杀绝——可这位是王叔唯一一点血脉啊!
      张夫人只觉得造化弄人得很。
      张堇跪在原地,忍不住颤抖起来。
      王叔震怒,必然领着禁军欲杀行事者。张家受难还是次要,如果不顾一切要杀了湑夫人,旅贲将军也必然同他离心,到时候韩国风雨飘摇……甚至楚国,便可师出有名了。
      加之湑夫人近来频频探望宗室……
      此等里应外合的离间之计,韩国危矣!
      她握紧手掌,至此方觉悔不当初。
      张良沉默许久,神情复杂地看向张夫人:“阿娘,当日事只有您记得清晰,此事可还有何转机?难道只能让湑夫人以解药换得离去了吗?”
      当年之事他听父亲说过,想到那位棠溪府的嫡长孙之死,他觉得韩非定然不会同意。
      张夫人摇头,神情怅然:“当日满城风雨,我怎敢探问……只是,若真放湑夫人离去,韩国就真的没有脊梁了。”
      一个没有脊梁的国家,怎么会少得了欺辱呢?
      张良缓缓叹出一口气,看向榻上的少女。
      “我见王叔态度神色……应是有所对策吧……”
      张夫人试图安慰几人,却说得极为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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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朕”在先秦还不是君王专用的自称,离骚第一句就是“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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