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他不见了

　　裴家大郎裴晏。
　　常年一身白袍，居住在一个叫“碧落斋”的院子里。
　　许是他威名在外的缘故，这里丫鬟小厮都很少，院落周围又栽种了不少大树，导致院子常年背阴。
　　乍一看过去，不像是活人住的院落，倒像是个荒院。

　　偶有下人路过，不免要打个寒颤，顺便嘀咕两声。
　　裴晏倒不在意。
　　或者说，他很享受这种静谧。

　　没有太多纷扰，他可以静静地用膳，静静地办公，静静地品茶。
　　他随身的侍卫也习惯了，都是少言寡语的。
　　然而当裴夫人在主院里大发雷霆的消息传来，其中一个侍卫还是忍不住打破了这种宁静。
　　“大爷，您真的跟二爷许诺，再不插手他的事情了？”

　　裴晏没说话，轻轻地放下茶杯。
　　顿了片刻后，才道，“他同我讲了整整一夜，句句不离那女子，倒也是个情深似海的，我又何苦做那恶人，平白惹得兄弟不睦。”
　　“可是，大爷您也是为二爷好，当初要不是……”侍卫讲了一半，又迅速噤言。
　　裴晏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语气却愈发冰凉。
　　“他自诩能护住那女子，我便让他护，总有一天我这傻弟弟会明白，如何真正爱一个人。”

　　天空的白云忽的飘散，橙黄的夕阳光芒自窗棂投射在他眉眼上。
　　明明是个未过而立的儿郎，却让人觉得，他像个垂垂老矣的白翁。

　　房蓉蓉也听到了裴夫人发脾气的消息，不免有些惊恐。
　　裴朗连忙握住她手，安抚她，“蓉蓉莫要怕，有我在，我娘不会对你如何的。”
　　“我知道，可是……”房蓉蓉迷茫了一瞬。
　　对裴朗来说，那是他的亲娘，爱他疼他的人，他自是不惧。
　　可对她来说，那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她的大人物。

　　“你放心，我会护着你的。”裴朗将她揽入怀中。
　　儿郎幽幽的墨香驱散了房蓉蓉的恐惧。
　　她想起自己在十里镇受的委屈惊恐，又想到寻夫路上的艰辛。
　　难道才和儿郎遇到，她就要退缩了么？

　　不，不可以。
　　房蓉蓉揽住儿郎的腰身，耳朵紧贴他胸膛，“相公，我相信你，会保护我和孩子的。”
　　裴朗心底一片柔软，愈发用力的抱紧了她。

　　两个人就这样抱着说了会话，裴朗就要去上差了。
　　房蓉蓉瞧他眼下黑青，有些担忧，“相公可是一夜未曾休息？”
　　“无妨。”儿郎摆摆手，“在战场之上，别说是一夜未眠，三天三夜不曾休息也是有过的，这不碍事儿，娘子莫要担心。”
　　又道，“我每隔三天上一次朝，其他时间都在京衙当差，你要是有急事，可使人过去唤我，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

　　房蓉蓉点头，唤来绿烟包了两块点心，又喂他喝了两口浓茶，才依依不舍的送他出门。

　　红柳年纪较小，又跟房蓉蓉有感情基础，忍不住扁扁嘴道，“少当一天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二爷为什么不请假陪陪蓉蓉姐姐，毕竟那么久才相见。”
　　“还叫姐姐呢。”吴妈妈瞪了她一眼，“得叫二少夫人了。”
　　“对对对，二少夫人。”红柳拍了拍自己的嘴，“怪我猪脑子，一时叫习惯了，二少夫人可别罚我。”

　　房蓉蓉忍不住摆手笑。
　　几个年轻的丫鬟也笑成一团。
　　等笑完了，吴妈妈上前，一边扶着房蓉蓉回屋，一边训斥红柳，“二爷前几天为了寻找二少夫人动了京畿的兵令，少不得要向皇上解释一番，他不是不陪少夫人，是还有事情要处理。”

　　这是侧面同房蓉蓉解释了。
　　她微笑着瞟了一眼吴妈妈，忍不住感叹，上了年纪的妈妈就是老辣。
　　岁月馈赠的阅历，是任何小聪明都比拟不了的。

　　等房蓉蓉回屋里落了座，吴妈妈又提点她，“少夫人虽说在这裴府待了不少时日，可今时不同往日，您身份不同了，该做的事情也不同了。”
　　“妈妈不妨直说。”房蓉蓉温声道。
　　“作为小辈，应当去见一见长辈的。”吴妈妈道，“如今这裴府里，除了夫人，还有老夫人，二夫人，您都应当去拜见。”
　　“可是……”房蓉蓉虽是个农家女，但也听说过世家的繁文缛节，不免紧张，“可是我毫无身份，又怎好去拜见。”

　　“二少夫人的身份是二爷承认的。”吴妈妈道，“你若是不去拜见，别人可不管身份不身份的，只骂你不懂礼数。你若是去拜见了，见与不见，是他们的事。”
　　房蓉蓉也不是个傻的，当即明白了。
　　她站起身，咬咬牙道，“绿烟，给我找身过得去的衣裳。”

　　当初，她狼狈逃出裴家，没带任何衣物，现在身上穿的，全是绿烟亲自去成衣铺子买的。
　　虽不如定制的合身，却也算不错了。
　　绿烟在一堆衣裳里扒拉了半天，找了个端庄的鹅黄大摆裙，给房蓉蓉换上，又为她挽了个时下流行的妇人发髻。

　　房蓉蓉本就身材高挑，样貌端庄，好好打扮一番，竟不比西京的闺女们差上几分。
　　只是西京贵女们家世好，教养好，从骨子里就透露出满满的矜贵和高傲，这是任何外在手段都弥补不了的。
　　房蓉蓉也心知自己无论怎么摆出矜贵的模样，都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干脆放弃矜贵，只平和大方的笑。
　　竟也不落人半分。

　　裴家主院。
　　耿妈妈瞧着被绿烟和红柳簇拥在中间的大肚小娘子，暗自点了点头。
　　倘若撇去出身，单论个人，倒也不算太差。
　　可惜夫人太倔，太要强。

　　思及此，她叹了口气，道，“这位房姑娘，我家夫人已歇了午觉，恐难见姑娘。”

　　绿烟和红柳听了这话，都不免面色一变。
　　耿妈妈叫房蓉蓉为姑娘，显然是不承认她二少夫人的身份。
　　房蓉蓉倒是从容，微微欠了欠身道，“那就劳烦妈妈告诉夫人一声，蓉蓉给夫人问安。”

　　耿妈妈点了点头，见那小娘子笑着离去了，竟是没露出任何不满。
　　她略一思附，转身回了正厅内。
　　裴夫人正高坐在正中央的位置，慢慢的品茗。
　　“夫人，她走了。”

　　“没说什么？”裴夫人语气冷淡。
　　“没有。”耿妈妈摇了摇头，“瞧她方向，应该是从老夫人那回来的，现在去的，应该是二夫人的院子。”
　　“倒是个有点小聪明的。”裴夫人微微眯眼，“可惜了，她要是安心做个洗脚婢，我倒也不是容忍不了她。”
　　“可惜了。”

　　走在路上的房蓉蓉突然打了个喷嚏。
　　红柳紧张的问，“二少夫人怎么了？可是伤寒了？”
　　“无事。”房蓉蓉摆摆手，停在了裴家二老爷夫妇的院子门前。

　　父母在，不分家。
　　这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千年来百姓们贯彻执行的“孝则”。
　　不管是普通如房家，还是矜贵如裴家，只因为上头还有父母，即便裴家大老爷和裴家二老爷都是快要当祖父的人，也依旧住在一个府里。

　　即使两家并不亲密。

　　房蓉蓉想起之前无意中看到的，属于深宅的腌臜秘密，蹙了蹙眉头。
　　恰好院门被打开，裴二夫人笑吟吟的走了出来。

　　房蓉蓉有些吃惊，这老夫人不愿意见她，裴夫人不愿意见她，裴家二夫人却见了她。
　　不仅如此，她还是十分亲热，上来问了好些话。
　　诸如怀胎几月，可有胎动，等等。
　　还传了她些经验，教她提早备好稳婆。
　　竟是一副比亲婆婆还要贴心的样子。

　　待回到了碎玉轩，房蓉蓉还有些晃神，不明白裴二夫人怎么对她如此亲热。
　　吴妈妈再次发挥了自己老牌妈妈的功力：“少夫人可想想，古人是不是有句话，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房蓉蓉顿悟。

　　“二夫人与大夫人不睦已久，难得出现一个使她不愉的，二夫人难免就……”有些话吴妈妈不能说的太明白，只能含糊带过。
　　但房蓉蓉已经懂了。
　　二夫人未必多喜欢她，但只要她能给裴夫人添堵，便会亲亲热热的待她。

　　再往深里想，只要房蓉蓉同二夫人交好，裴夫人必然会更加讨厌房蓉蓉。
　　本就冰冷的婆媳关系，只会雪上加霜，难以挽回。

　　想通了这些，房蓉蓉长长地吐了口气。
　　无怪乎人说，女人的战场是兵不血刃的，可不正是如此。
　　还好裴朗没有处置吴妈妈，而是将吴妈妈变做她的心腹。
　　否则，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农户女子，怕是才走上一步，便摔在这满是荆棘的路上。

　　“二少夫人别怕，其实只要二爷护着你，一切就够了。”吴妈妈见她不言语，还以为吓坏了，忙安慰了一番。
　　房蓉蓉笑着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就瞧见红柳急吼吼的冲了进来。
　　吴妈妈蹙眉，“红柳这丫头怎么回事，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毛毛躁躁的，少夫人八个月身孕了，可经不起你折腾。”

　　“嗨，妈妈，这不是着急么。”红柳摆了摆手，喘着粗气道，“刚才您不是让我在外头守着么，我就在门口缝鞋垫，可是您猜我瞧见了什么？我……我看到四个姨娘，排排站着走了过来，说是要给少夫人请安呢。”

　　“什么？”
　　在场的人皆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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