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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丁佩珊生平第一次收到这么些快递。
周阿姨和丁佩珊面对面，坐在她房间会客厅的地毯上一起拆包装袋。
“小珊，你真的要给小点办生日宴？”周阿姨看看那些漂亮的气球和装饰，有些忧虑的问。
丁佩珊正鼓着腮帮子在吹一只马卡龙蓝的气球，吹完一只，用手捏住、拧紧，又打了个结，抛到空中拍来拍去的。
“周阿姨，您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周阿姨叹口气，“小珊，你来的时间不长，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又叹口气：“按理说，东家的事情我们不好背后议论，可是事到如今，我一定要跟你说一说，你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自己拿主意到底要不要做。”
丁佩珊看着周阿姨忧虑不已的表情，将气球放了下来，转身将茶水端过来放到周阿姨跟前，然后静静的听她讲述。
“六年前……”
秋日的阳光，透过大大的玻璃窗，将两个人的脊背晒得暖烘烘的，可是丁佩珊的手脚却冰凉。
周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房间，还替丁佩珊将门关好。
丁佩珊只觉得冷，浑身发抖，牙齿打着冷战。她从沙发上将绒毯拖过来，盖住手脚，还是冷。
她又将绒毯兜头将自己包住。软软的短绒贴在脸上，心里才稍稍有了点温暖。
丁佩珊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也知道了为什么朱莉会阻止自己去做这件事。
她想起周阿姨刚刚说：“小珊，你知道吗？楼顶花房曾经是小点妈妈设计和使用的，这么多年了，慕声终于要给自己一个机会了。所以小珊，我请求你，不要把他推开，不要让他再跌进那个万丈深渊……”
秋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将马卡龙蓝的气球吹起来，低低的飞过那堆花花绿绿的物品，一直吹到角落里。
丁佩珊将头埋进绒毯里，心里默念：丁佩珊，你到底应该怎么做？
夜里，丁佩珊做了个梦。
她赤着脚走进一片原始的森林，到处是棕榈树，高的、矮的，一棵接一棵密密的挨在一起。辨不清方向，只是满目的树丛。
忽然，她脚下一软，踩到了什么。低头去看，只看见一个死掉的人，满身满脸的血，一双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望向她。
丁佩珊几乎要吓死了，拔腿就跑，可是跑了几步，又看到地上有一具尸体，抬眼环顾四周，发现地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好像，这世界只剩她一个。
她只觉得心跳的厉害，嗓子发紧，呼吸都困难。她流着泪，忍住恐惧，俯下身子想看看那个人是不是她要找的人。
这时候，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她吓得大叫一声，却听见那个人用熟悉的声音说：“别怕，是我！”
她抬头看，触到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没有犹豫，丁佩珊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有种失而复得的不安和踏实，嘴里喃喃道：“慕声，慕声，不要离开我。”
“好，我不离开你。”他说，言语温存。
她笑着，又流着泪。
忽然，一声枪响，她感觉她怀里的林慕声晃了晃，然后整个人栽倒。
丁佩珊大惊，看见他胸口汩汩流着血，嘴里讷讷：“对不起，对不起，我失信了……请你……帮我……照顾小点……”
“慕声——慕声——”丁佩珊悲恸大喊，他却再无言语。
“慕声——慕声——”丁佩珊抱住林慕声，痛苦大喊。
倾盆的大雨，兜头泼下。
丁佩珊哭到醒来，伸手摸到一脸的泪水。
胸口又闷又痛，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真实到她痛彻心扉。
“周阿姨，我出门了。”
丁佩珊听见院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掀开被子，穿着单薄的睡衣长裙，冲出门，冲下楼梯。
“小珊，你怎么穿这么少，别冻着。”周阿姨看到丁佩珊衣着单薄，从楼上冲下来。
林慕声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就看见丁佩珊光着脚，穿一件浅紫色棉布长裙，长发散在肩上，眼睛里盈满泪水，站在门口望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
“林……”话语未落，泪珠先是滚下来。
丁佩珊盯着林慕生，秋日清晨的阳光，淡淡的洒在他的眉梢和眼角，是真实的！
原来刚刚只是一个梦，他活着，活着，好端端的……
还好，只是一个梦！
丁佩珊心头的巨石落下去，转身朝楼上走去，泪水滚落，整个人轻飘飘的。
她上了楼，进了房间，关上门。
背靠在门上，双手掩住脸，又哭又笑：只是个梦，只是个梦，他好端端的……
门被轻轻的敲响了。
林慕声站在门外，一门之隔，他听见她闷在胸口哽咽的声音。
刚刚，她看起来那么悲恸，悲恸到不能自已，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直是理智而淡然的，从没像这样失控过。可是她刚刚望着他，目光复杂，似乎受到极度惊吓。让他很担心。
“丁老师——”林慕声又轻轻的敲了敲门。
“嗯——”
他听到她应了一声，带着哭过后浓重的鼻音。
“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说。
“没事就好，那你好好休息。”林慕声转身离开。
门内，她听到他下楼的声音，脚步踩在楼梯上，每一步的声音都踏踏实实，让她心安。
走到一楼，林慕声问周阿姨：“丁老师最近有什么事吗？”
周阿姨摇摇头，“没听她说过。”
“那您一会儿给她熬点姜糖水。”林慕声嘱咐了一声，往外走去。
“慕声——”周阿姨忽然轻声唤道。
林慕声回头。
“丁老师向来是个稳重而冷静的姑娘，我第一次看见她这样，有些担心。一个姑娘家，远离父母和朋友，人生地不熟的，有心事又没有人说道。我心思，你要是不忙的话，能不能去找她谈谈。”
见林慕声不语，周阿姨道：“她昨天晚上就没吃饭，我担心她早上再不吃的话，那个小身板受不了。你一会儿把早饭端过去，一定看着她吃光了。你说换过多少老师，你也不是没看见。好容易找到一个和小点对脾气的老师，人家对咱小点那是一百一千个好，人家对咱好，咱也得对人家好。”
林慕声思虑片刻：“周姨，我就不过去了。”
“嗳——慕声——慕声——”周阿姨看着林慕声越走越远的背影，叹口气。
丁佩珊刷了牙，洗了脸，又将地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物品放到盒子里，推到角落里。
然后换了一套灰色长裙，套上一件烟紫色羊毛开衫，背着画夹出门。
走到楼下的时候，被周阿姨叫住：“小珊，先吃了饭再出门。”
丁佩珊没什么胃口，但是听周阿姨这么说，就放下画夹坐下来：“您做了什么好吃的？”
“做了你最爱吃的小菠菜疙瘩汤。”周阿姨笑眯眯的说。
丁佩珊就笑：“您怎么这么好呢？”
“你昨天晚上也没吃饭，我担心你饿坏了。最近你又瘦了些，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做饭不和你胃口？”
丁佩珊喝了口疙瘩汤，“才不是，您做饭比我妈做的都好吃。”丁佩珊又喝口汤说：“您没注意我一直在减肥呢。”
“脸都瘦成巴掌大了，还减什么肥？你刚来的时候，腮上还肉乎乎的，这会儿瘦的光剩两只大眼睛了。”
“光剩两只大眼睛，那我不成外星人了。”丁佩珊笑道。
“小珊。”周阿姨坐到丁佩珊对面，小声说：“我昨天是不是多说话吓到你了？”
丁佩珊楞了一下，笑笑，“没有。”她想了一下又说：“周阿姨，谢谢您告诉我那些事。”
周阿姨点点头：“那你好好吃饭，别让周阿姨担心。”
“好，我会好好吃饭的。”丁佩珊低下头，努力吃着碗里的饭。
自从她来到这个庄园，每个人都对她很好，周阿姨、小点、章文峰、刘医生、花田的那些大姐们、庄园里干活的大叔们……
还有林慕声，他看起来冷淡，实则是个善良的人。她心里知道！
他们不是一家人，却又都像是一家人。
这个地方，景美、人好，果真是个梦幻中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可是，她又能在这里待多久呢？
丁佩珊坐在草坪上，阳光暖暖的洒在草地上。
她在画纸上画着青黛色的山峦，若隐若现的隐在如烟般的浓雾中。
心里很乱，像是那些漂浮不定的浓雾。
从前她自己是个很拎得清的人，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中遇到的事情，她都能很好的解决掉。
可是现在，她常会患得患失、举棋不定。就像这件事，她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加快手上画笔的速度，心里的情绪，随着笔锋，一点点挥洒出去。
林慕声远远地看着丁佩珊，她一如从前，冷静、淡然，似乎全无早上看到的惊慌情绪。
可是他现在知道她心里藏着事情，那些事情扰乱她的心情和思绪，甚至让她伤心难过和害怕。
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林慕声心里莫名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此刻却真实的困扰着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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