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结子春深后

作者:梨亭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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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夜恶战


      暴雨如瀑。

      铁鳞加身的玄甲暗卫队丝毫没有松懈戒备,雨注顺着斜画的长枪如线滴落,鳞甲片上幽然反射的青光瘆冷发碧,他们人人面部死寂如石像,只瞪着杀红的双双瞳仁,静谧地、极度小心地逼近这庄曾名闻天下的剑坊。

      青云剑坊三层楼阁屹立在雨夜里,刷刷倾注的肃杀的雨线中,借着幽明晦暗的月光,依稀可见削断的飞檐、折圮的廊杆,窗棂残破,门户洞开,方才这里正经历一场恶战。

      此时战局进入白热,雨夜里紧紧包围剑坊的死士幽狠如厉鬼,却谁也不敢贸然再度闯入,因为谁也不知道,此刻已悬若孤岛的青云剑坊里还隐藏有多少高手。

      方才一番血洗,他们折损了近一半人手,最蓄力的一次是攻进了内阁,从坊外廊杆纵跃而上,破窗潜入,一举杀死了夜巡看守的全部小厮仆役,到内阁时与一玄衣人交手,那人身法极快,内功更是深不可测,一人仅凭一把青光长剑便刺死了二十多个弟兄。

      可他们清楚地知道,那人也受了内伤。

      一人对敌皇室以极残酷手段秘密训练而出的暗卫死士,以伤易命,足以令暗夜里仅存的武士人人自危。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表情凝重狠咬下牙关,忽然纷纷弃了长枪,从铁靴跟部抽出一柄雪亮匕首。

      雨一直在下,噼噼啪啪密集的雨线浇在他们头顶、脸侧,然后汇成小股流经森然铁甲,突然缚龙爪锵然一声勾上廊檐飞角,幢幢人影飞身纵上,一身的雨珠忽然脱力迸洒,在幽夜中凌厉凄绝,人人皆抱了死志,欲近身肉搏。

      而此时——三层内阁里,四扇屏风之后,一名玄衣男子疲坐在地,倚靠住身后枫木藏书架,眉头拧紧,手捂心口,不住喘息。雨夜斜飘进窗的寒凉雨丝打灭了摇移颤抖的烛苗,烛芯“呲喇”一声爆响,熄灭了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屋子里瞬时黑暗下去,寂静的暗夜里只可嗅见暴雨激起的浅浅土腥和枫木受潮秀逸的清香,只可听闻窗外无边无止的连绵雨声。

      他身旁的一人时刻警惕着潜藏在夜色里的危险信号,一只手扶住他的肩,另一只手徐徐按压背部为他输送内力,助他调息吐纳,玄衣人忽然低头吐出一口血来,那青年连忙停了手底运功,急切地小声问:“爹!您感觉怎么样?”

      玄衣人勉力抬手握住他手臂,摇头叹息道:“没用的,青袂,我挨了他们的内家枪法,脏腑皆已摧裂……”

      苏青袂分明感受到手臂上至亲的手已沉涩虚弱,心中难过汹涌而至却不愿相信,他剑眉愤然深凝,目光灼灼,一振双臂再欲为他输气疗伤,却被玄衣人手握剑鞘轻轻抵按制止,他声音喑哑:“万一我遭遇不测……你务必要将那信送往京师妙手医庄……”

      “爹!”他到底年轻气盛,此时俊朗的面容已被忧心和执拗焦煎得不成样子,还待再说些什么,玄衣人忽然封唇比了一个缄口动作,凝神细听。下一刻四面窗棂一齐暴裂,凉风携着雨雾跟随鱼贯而入的条条人影囚禁了这方寸小阁,玄衣人摸上剑柄从地面暴起,霜刃泠泠然流转青光,在浓沉黑暗间恣意挥洒挑刺,如乍现昙华,破云遮月,空气在刀剑相击的杀伐脆响里霎时弥漫起浓烈的血腥味。

      苏青袂长剑出鞘,锋芒泻银,剑气如炬如虹,足底运力,一闪身加入战团。他的身法剑招青出于蓝,更在其父之上,只因年纪尚轻而内功略浅,但血气方刚,此刻恨极了这群贼寇,出招奇快,只攻不守,一招一式狠下杀招。

      二人身影一青一玄,与周遭玄甲暗卫混战于黑暗里,难分身形,唯见匕尖点点银光如雪,剑影交织如练,缠绕身前,乍看似银蛇萤火,诡异凶险。苏夜渐渐体力不支,五脏六腑绞疼得撕裂一般,步法沉重而剑招稍滞,近身便有六七下匕刃片过双臂腹背。

      如柳叶吹落,快刀过时冰凉浅痛,过处辛辣焦灼,还有几分内力顺势打入体内,游蹿于经脉间碰撞激荡,他胸腔内一阵血气翻涌,再难抑制,一注鲜血喷将出来,过喉竟觉酸苦腥臭,他提着一口气大声喘息:“青袂快走!白刃淬毒,你不是他们对手!”

      苏青袂只身强攻于暗卫包围间,疲于应付,此刻微一分神,周身几处亦感冷痛浮掠,他嘴角挂血,依然倔强死撑道:“苏府上下,已尽遭屠戮,如今我岂能丢下爹爹独自离开!只要我尚存一口气在,便与这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狗杂碎不死不休!”

      苏夜在浓的化不开的黑暗里极力凝望自己唯一的儿子,年逾不惑的他鬓间微杂银丝,多年的带兵戍边生涯亦让他面部沧桑粗糙,但他一向是英武的,因为戎马倥偬的小半生里,他身后总驻立着千军万马,但凭他回首瞭望,便可见千骑腾蹄黄尘滚滚,听闻明军的旌旗迎风猎猎作响。

      可是此刻,他终于因为负伤透支而不得不半跪下身躯,倚靠插入地中的单薄长剑勉力支撑,不住地咳血,像一个年迈老翁,眼睁睁看着嗜杀的死士果决地放弃自己,纷纷机械地投向他的独子,像被蛊虫蚕食心智的傀儡,起落间挥动与肢体同样冰冷的短匕,无休无止。

      他紧握剑柄的手开始渗凉发颤,莫大的绝望悲愤灌注其中,若那剑柄是敌人头骨,他必要将之碾碎捏裂,但此刻怒激毒意,毒气攻心,浑身肌肉逐渐麻木僵冷,他知道不时自己便会变得如同活死人一样,再往后轻轻交付了这鸿羽一生。

      如是他探寻苏青袂的目光里浸透出十分复杂的情愫,浓眉虬结在一起,半隐眷恋,神情悲苦,念及他方才所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句,转而化为深深亏欠。几乎没有犹豫,他竭尽最后一丝力气攒身冲上,用伤痕遍布的血肉之躯生生撞开坚如铁壁的死士鳞甲,而后一掌击在困兽犹斗的染血青衣上。

      “青袂,千万莫忘为父所托,那信……是比你我性命皆重要的东西……”

      苏青袂本就疲惫力竭的身躯横遭一掌,更兼始料未及,身子向后直飞出窗户,他急忙提吊尚存气息施展轻功缓步,足底挨地仍倒滑出数尺,激起两侧积水飞溅,散落下融进茫茫雨夜。

      楼阁上兵刃相接之声响过两回,陡然止于白刃入肉的闷钝,和有人不声不响倒地时的沉重,而后万籁俱寂。

      他嘶吼:“爹爹!”

      雨势不减,从头顶透浇下肩颈两臂,洇渗开衣袖上未干的血迹,四下里哗哗雨线和湿冷水雾,冷冷延绵弥漫。

      他心下万分悲痛,只觉一颗心突然沉入寒潭,浑身力气被抽得一丝不剩,遥望青云剑坊黑黢黢洞开的门户,仿似利欲浮世间漠然相视的深渊巨口,正无情讽刺他方才一番年少轻狂的豪言血誓。

      这曾名满扬州的铸剑藏剑之圣地,他自小到大生长起来并引以为傲的地方,绝难想见几世惨淡经营一夕崩塌,至亲与盛名皆付之一炬。

      ——多么无力又苍白的绝望,匕刃破皮入血的奇毒开始发作,冷热交迭,如万千蛆虫吮血噬骨,他必须赶在死士追出楼阁前离开此地,如此才不至辜负父上嘱托。

      抉择不过顷刻,然此去,终成永诀。

      铁器响动微闻,他知道暗卫追杀只在瞬息,如是艰难地复望一眼青云剑坊,只能将酸涩眦裂双目里喷薄的仇焰苦忍,倒咽下心尖滴淌的热血,狠狠抹一把嘴角,挣扎出身上残余的力气,踉跄奔。好容易找到一间马厩,毒气已令他双足虚软,十指僵透,身后不远处渐近的疾步声激荡在骤雨里,不知是否幻觉,他也不管不顾了。

      剑,已然无法握起了,他只用僵冷的十根手指拼命解马缰绳,那马并非什么良驹,牵出来在冷雨里略显疲态。苏青袂认蹬奋力爬上马背,一击马臀,双脚狠磕马腹,马儿在雨夜里奔跑起来,他才觉得浑身脱力,虚弱身形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

      他苦笑自哂,未想自己有一天会落得如此狼狈落魄,心中只恨坐下劣马不能日行千里,手艰难地移上心口,探进透湿的中衣,硬而麻木的指腹触摸到那封同样浆湿的信函形状,微微舒一口气,心口深处却陡然一阵钻心悸痛,令他霎时没了知觉。

      笃笃蹄声在渐歇大雨里一溜儿响过,过处激起水花四溅,马背上伏倒的人影随之颠簸,不经意间突然坠下马去,那马少了负重,四蹄得轻,不时跑得远了。

      徐徐又过了三更天,寅卯将交时分,有人卸了门闩,一推门扉,见门前不远处早停好一辆马车,便轻声吩咐内里的一人动作快些,去将药材货箱抬来装车。

      彼时雨已停了,夜幕墨漆洗练,稀疏寥落的几颗星子缀嵌其上,一牙残月破云高悬,皎洁月光映照见这铺面门楣上一块木匾,笔走龙蛇,上刻“草木堂”三字行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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