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月心

　　梅淑妃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陛下如此深爱你，数十年如一日，任凭六宫虚设，月儿姑娘，请你念他一片深情，放下仇恨好不好？”
　　霍月心凄笑道：“放下仇恨谈何容易？他夺我霍家江山，迫死我父皇母后和弟弟，他们暴尸荒野的惨状你可有见到？”
　　梅淑妃膝行上前，抓住霍月心的裙角哭道：“自古以来，朝代更替，莫不如此啊！霍家当年从前朝皇帝手里夺取江山的时候，难道不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吗？听说手段比之夜家还要残忍几分，连不足百天的婴儿都诛杀殆尽……”
　　“住口！”霍月心暴怒，一脚将梅淑妃踹倒在地，“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妄议我朝之事？”
　　梅淑妃爬起来重新跪好，抬手抹去唇角的一缕血迹，说道：“更何况华汉帝和皇后太子是许荷影所杀，你不能将所有的账都记在陛下头上啊！月儿姑娘，现今陛下身受三方围困，征南军一败涂地，南方百姓流离失所，大批难民涌向京城；雁门关的陆银川大开关门放北夷人入关，北夷人在关内大开杀戒，百姓们正处在水深火热当中；而白银军又如此来势凶猛，一路攻城略地势如破竹……陛下分身乏术，只得御驾亲征！若是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救他，就只有月儿姑娘你啊！”
　　霍月心瞪着梅淑妃，缓声说道：“就算他不杀伯仁，伯仁也是因他而死！我和他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为什么要救他？”
　　梅淑妃呵呵地笑，眼泪小溪一般地流下来，答非所问地说道：“今生今世，我能做月儿姑娘你的替身，死也知足啦……”
　　霍月心见她神情怪异，口中有黑色的血涌出来，吃惊地问道：“你怎么啦？”
　　梅淑妃凄然地笑，她抬手理了理头上嵌明珠的金步摇，语气平静得似乎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我来见你之前，就已经服了毒药……”
　　霍月心大惊失色，低喊道：“你为什么这么傻？”
　　梅淑妃的眼神逐渐变得恍惚，脸上却笑得愈加灿烂，“只可惜我做了月儿姑娘十年的替身，却还是不能得到陛下的爱，哪怕只是一个眷顾的眼神……月儿姑娘，陛下心中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你啊！你去宫中看看，满宫上下，到处都含着一个‘月’字：思月亭，揽月宫，熙月宫，栖月阁……就连陛下的一双儿女，也取名字叫做夜琅月和夜映月！……”
　　霍月心含泪喊道：“你不要再说了！”
　　梅淑妃的身子软软地委顿在地，却仍是笑着说道：“不，我要说，否则再没有机会说啦！……月儿姑娘，你既是他的挚爱，却也是他的劫数！若是……若是你还爱他，请不要再与他为敌……因为他是值得你用心去爱的人，他不是你的敌人啊……”
　　霍月心揽住倒在地上的梅淑妃落下泪来，哽声喊道：“花苞！花苞！你怎么这么傻？……”
　　梅淑妃吃吃地笑，“因为我爱他啊！哪怕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我，心里没有我的半分位置，我也愿意为他去死……月儿姑娘，求求你，不要再恨他……要好好爱他……求求你……”
　　霍月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梅淑妃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脸上隐隐透出可怕的青黑色，“哇”地吐出一口乌黑的血来。她盯着霍月心，用尽最后的力气哭求道：“求求你……求你……对他好，爱他……爱他……”
　　看着脸上血泪和流死不瞑目的花苞，霍月心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在地上呆坐良久，她才起身命帐外的士兵将梅淑妃的尸体抬出去，送还到崇安军大营。夜子阑见到已经死去多时的梅淑妃，心想霍月心大约已经知晓所有的隐情了。
　　霍月心来到朽木老人的营帐中时，朽木老人正侧卧在榻上研究一本地形图。他见霍月心神情呆滞，满脸泪痕，诧异地问道：
　　“月儿，发生了什么事？”
　　霍月心跪倒在地，哭喊道：“师父……”
　　朽木老人坐了起来，“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霍月心长跪不起，匍匐在地上，仍是连声喊道：“师父！师父！……”
　　朽木老人深深地看着她，缓缓地却语气狂傲地说道：“月儿，你有什么话要对师父说，只尽管说！你有什么心愿也尽管说出来，这世上还没有为师办不到的事情！”
　　霍月心却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在心里酝酿了许久，才终于理顺了头绪，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我十七岁那年的春天，父皇下旨将我赐婚给驻守在雁门关的定国大将军夜景镇的长子夜子阑……”
　　这是一段冗长的故事，十多年后回忆起来，仿佛犹在梦里一般，霍月心只觉得那恍似已经遥远得是前世所发生的，却仍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徒儿错啦，不该将实情隐瞒师父！其实珺儿是他的……是他的亲生儿子，此事知道内情的只有玉棋……”
　　朽木老人静静地瞧着她，忽然说道：“我知道。”
　　霍月心满脸震惊，不可思议地问道：“……原来师父竟然一直都知道？”
　　朽木老人点点头，“其实早在十年前我就知道了！月儿，你心思单纯善良，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写在脸上，岂能瞒过师父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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