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平野风起

　　卫姿星期一下午三点钟的航班回A城。
　　在飞机上，她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任远，并没有什么香艳的内容。
　　说句实话，卫姿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做过春梦，顾曼曼曾精妙地评论过这件事，她说——根据弗洛伊德梦的解析，这是由于卫姿的“超我”太强大了，即使是在潜意识控场的梦里，她自己也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还有一种可能是，她是真正的“春梦了无痕”，即使做了春梦，这部分冒出来的潜意识也会在她醒来之前被狠狠压制下去，所以她醒来就完全没印象了。总而言之，她就不是个正常人。
　　她的梦从来不是连续的，只是一个个小片段，总是没有开头和结尾，这个梦也不例外。
　　梦里的他们还是在医院办公室，每天早上交班的情景。像现实中那样，他总是站在她的侧前方。她就一直盯着他看，他是她的焦点，其他所有人自动虚化，沦为背景。
　　她就那样肆无忌惮地看着他，正是朝阳初升，阳光照进屋子里，微尘飞扬。漫□□霞、粉焚彩鎏金中，他站在那里，白衣飞扬，身姿轩昂。
　　在那个梦里，他似乎有所察觉，回过头，冲卫姿微微一笑，白衬衫逆着光，帅得无以伦比。
　　梦里很安静，只剩下她和他。
　　画面美好得像是最最文艺的文艺片里的场景，她很快意识到这是梦，却不愿醒来。
　　飞机抵达A城机场的时候正好五点四十。
　　她背着明显变沉的包，里面全是带的四川美食，往走廊的出口走，到了走廊尽头，她一眼看到任远。
　　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在那样多的路人中间，她总是能一眼看到他。
　　在行色匆匆的人流里，只有他泰然自若，负手而立。
　　他似有所觉，蓦然回首，眉目俊郎，眼睛像明亮的星，回看着她。
　　某个瞬间，她怀疑自己还在梦里。
　　他们就那样站着，她无言地仰视他良久，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他眼睛微微眯起，低声笑道：“回来了。”。
　　卫姿“哈哈”两声，绽出一个万分诚恳的笑容，道：“嗯，你也是啊，这么快。”
　　任远忍着笑意说：“还装，你刚刚那副样子，我看着以为你要感动哭了。”
　　卫姿干瞪眼，既然被识破了，她也不跟他客气了，一边打哈欠，一边没好气道：“我就是很感动啊，说吧，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有话快说。”
　　任远也不客气，从她背上拿下背包，直接往外走。
　　卫姿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赶了几步，走到他身侧，“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的。”
　　任远没吭声，只是大步走着，卫姿小步慢跑着跟着他，试探地问：“说真的，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要知道，他去的是大洋彼岸，来回都很花费时间，还要准备面试，怎么可能这么快。
　　任远扯着嘴角，冷冷地呵了一声，淡淡道：“谁叫某人特别狠心，我这么好一个男的，只好将就她了。”
　　“……”
　　卫姿唇角有些抽搐，默然片刻道：“之前的事对不起。”
　　任远声音里忽带起几分笑意，“算了算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不跟你计较。”
　　卫姿干笑几声，“那学校那边，你是怎么处理的？”
　　他溺爱地摸摸她的头发，“简单——我改报华西血液科了，下周面试。”
　　卫姿正要说话，任远摆手，“打住，不要再说什么耽误我的话，就你——我能被你耽误？”
　　卫姿停下脚步，心中百感交集，沉默不语。
　　他停下等她，她慢慢走过去他身边。
　　任远伸手握了她的手，什么也没说，只握在手里。他的手温热有力，皮肤的触感陌生细腻，神色间隐有岿然的坚定与执着。
　　卫姿轻轻合上手指，回握在他手上，没有人开口说话，却更紧地握着对方的手。
　　咫尺之间，默默无言。
　　这是个充斥着离别和重逢的地方，有人就此别过，有人久别重逢。
　　蓦然间，卫姿想起张爱玲小说里那段话，范柳原在对白流苏表白时说：
　　“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虽然很不容易，但她好像遇见了。
　　两人说笑着往外走。
　　“哎？”卫姿一笑。
　　任远打了个哈欠，问：“怎么了？”
　　卫姿目光微闪。
　　“没什么啦，只是觉得你这人挺表里不一的，跟我刚认识你那会儿比，你变了好多。”
　　静了几秒，都没听见任远说话。
　　她抬头看他，却看到任远稍稍地弯起了嘴角，注视着她的黑眸中蕴藏了一点点笑意。
　　“笑什么？”卫姿晃了晃任远的胳膊。
　　任远眼珠转动，悠悠地看向她，不答反问：“我哪里变了？”
　　“就……”卫姿眼睛眯起，“变得很贴心。”
　　“……嗯，贴心。”
　　“嗯，反正以前不熟的时候就觉得你是那种特别高冷的人。”
　　她一转头——
　　你能不能别用这么嫌弃的眼光看着我？
　　“你这智商怎么考上大学的啊。”任远说完，低低笑出了声，“你真的是……”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直到坐到那辆熟悉的牧马人上，系安全带的一瞬间，卫姿终于反应过来，好像还有事没交待清楚。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奔驰，两侧的道路遍植树木。
　　她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一转头就能看到他的脸。
　　他发丝凌乱，衬出一种散淡而不羁的美。
　　时至今日，任远都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她常常搞不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到底是怎么样的，是单纯的颜控？还是其他。
　　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就是喜欢他，很简单的那种喜欢。没有那么复杂。
　　他被她注视着，唇角不自主地上扬。。
　　卫姿对他说：“任远，那个……我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
　　任远懒懒说：“哦，你继续。”
　　卫姿：“我以后要养两只猫。”
　　任远：“嗯，然后。”
　　卫姿：“我想等我有能力把父母安顿好以后，就去当无国界医生。”
　　任远：“可以。”
　　卫姿：“……”
　　多说几个字能咋滴啊？他到底是什么态度啊，说清楚啊喂。
　　任远微扬着头，笑意浅淡，放柔了声音说：
　　“你说的所有的这些我都能接受——不结婚或者养猫，随你高兴就好；至于无国界医生，我可以陪你一起去，也可以帮你照顾父母。还有我自己，家境尚可，家父家母人还不错，至少你不用担心婆媳关系。你可能不知道，我还会做饭，虽然现在不常做。对了，你说你要当外科医生，我就当内科医生好了……哦，还有，你也不用担心我长太帅出轨，我没有那么饥渴，而且有洁癖。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卫姿已经傻了，“没有。”
　　“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还不错。”
　　“要不要跟我在一起试试？”
　　她在风中凌乱了一会儿，她把这话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不自觉地在脑袋里排列组合起来。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听到自己说了声“好”。
　　爱如平野风起，如山亦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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