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平野风起

　　12床的老太太命大，八十岁的高龄，做了这么大一台手术，两周以后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那天，卫姿去给她拆线、换药。去的时候，老太太的儿子办出院去了，只有她孙女儿在。
　　“小卫医生，”那个女生八卦兮兮地问，“任帅哥今天怎么没来换药啊，是不是又做手术去了？”
　　“应该是吧。”
　　女孩失望地叹气：“今天奶奶出院，以后我就见不到他了，今天他还不在，我都没留他微信。”
　　“哦。”
　　卫姿熟练地把要用的物品打开，撕开纱布，碘伏消毒，用镊子提起线头，一剪刀一剪刀地剪过去。
　　十分钟不到，卫姿就完成了，嘱咐道：“纱布五天以后取下来扔了，一周以后伤口才能沾水，如果愈合不好回医院来看看。”
　　“谢谢你啊，小卫医生。” 女孩频频点头，“对了，小卫医生……”
　　卫姿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
　　“你有任医生的微信吗？手机号也行。”
　　卫姿看向她，后者脸蛋红红，眼冒桃心，她直接扔出干脆的俩字：“没有。”
　　“哦，那好吧。”
　　卫姿系着医疗专用垃圾袋，心说：任远，你丫挺厉害的啊。
　　卫姿洗完手，一回办公室。
　　小魏急吼吼地说：“卫姿，找你半天了都，马上跟我过去做手术。”
　　卫姿顿觉一阵凄凉——
　　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28床，急性完全性肠梗阻。”
　　“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准备。”
　　手术室。
　　卫姿换了附属医院统一的紫色洗手衣，向三楼的第十手术室走去。
　　手术室的走廊静而空，回响着她自己的脚步声。
　　她是二助，一助的师兄已经进去了，先消毒铺巾完毕，再打电话叫小魏过来。
　　卫姿在九、十手术室交接的洗手台处洗手消毒。
　　“你这样洗，就等着被老师骂死吧。”身后传来某人平和动听的声音。
　　任远也穿着洗手衣，他长身玉立，站在第九手术室门口，头快顶到门框，里面的手术已经结束了，巡回护士正在协助麻醉师把病人运出手术室。
　　他微微眯起眼睛，指导她洗手：“上臂抬高。”
　　世上难得有人穿洗手衣还能这么帅，站在手术室门口，跟站在秀场T台上似的风流倜傥。
　　卫姿粗略地看了一眼，转身认真洗手。
　　“还不算太笨。”
　　“……”
　　任远好像累了，长腿一蹬，伸了个懒腰。
　　“你们这台什么手术？”
　　卫姿说了一遍。
　　“小魏主刀？”
　　“嗯。”
　　卫姿洗手消毒完毕，双手举在胸前。
　　任远嘲讽道：“那你待会儿可别被骂哭了。”
　　尼玛，你才被骂哭！全家被骂哭！
　　不一会，一行人到了，打头的就是小魏和李老师，后面还有三四个师兄。李老师他们应该是做另一台手术。
　　卫姿不自觉低头，闪到边边上。
　　李老师发现了任远。
　　他还像刚才那样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李老师笑着开口说：
　　“任远是吧？上次住院总还夸你动手能力强来着，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做手术，多练几次，以后你来做一助。”
　　虽然这群外科老师生活作风相当混乱，但业务能力还算在线，他们平日里一个个眼高于顶，互相之间王不见王。卫姿到这个科室这么久，从来没听李老师这么夸过一个人。
　　可任远搔搔下巴，就直接拒绝了。
　　李老师面上看不出喜怒，他看向任远：“年轻人狂是正常的。”他也不过多纠缠，“那你回去休息吧。”
　　显然小魏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吭哧有力地一挥手：“卫姿！进手术室穿衣啊，傻站着干嘛！”
　　卫姿呵呵傻笑，进去了。
　　小魏指指卫姿：“这个同学天赋不高，但还算勤快，勤能补拙嘛。”
　　卫姿吓一跳，万万没想到小魏对她居然是好评。
　　李老师一行人往四楼手术室去了。
　　任远跟过来，突然对小魏说：“魏老师，我想观看你的手术。”
　　小魏点头：“随便。”大步跨进手术室。
　　任远跟在小魏后面进了手术室。
　　如任远所料，卫姿还在穿无菌服的时候就被小魏骂了。
　　卫姿刚拿起无菌服，小魏突然冲过来在她耳边大喊：“你的无菌术是谁教的？！！”
　　如雷般的吼声入耳，卫姿都被他的大嗓门吼愣住了，脸涨得通红。
　　任远慢悠悠地走过来，轻声提醒她。
　　“不要拿上面。”他隔空指了指正确的位置，“拿这里。”
　　卫姿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她把无菌服穿好，戴好无菌手套。
　　很快，手术有条不紊又紧张万分地开始了。
　　小魏来之前，器械护士、巡回护士、麻醉师还有师兄都有说有笑的，他一来，大家就各司其职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卫姿算是见识到了小魏的威力，一台手术下来，手术室里每个人都被他骂了一遍。
　　卫姿兢兢业业，拉钩拉得无比用力。
　　师兄站在她旁边：“师妹你的手在抖。”
　　卫姿赶紧调整一下肌肉，生怕被骂。
　　任远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看上去特别认真地在观摩手术过程。
　　卫姿走神的时候，电刀切开的一层层组织，冒出白烟。
　　小魏停下来，不满地地看着她。
　　师兄说：“师妹，你很喜欢吃烧烤吗？”
　　“啊？？”
　　眼看着小魏就要发飙，任远低沉地开口——
　　“负压吸引器吸烟。”
　　卫姿恍然大悟：“哦！”
　　小魏紧拧的眉毛松了松，没开口说话。
　　卫姿惊魂未定，觉得自己又闯过一劫。
　　终于活着等到手术做完，小魏对师兄和卫姿说：“你缝合，你打结。”
　　小魏脸色不算太难看：“会吗？”
　　异口同声：“会。”
　　小魏点点头：“会就开始啊，都看我干什么。”
　　师兄开始缝合，一层一层的腹腔缝合，除了动作不熟练，没出什么大错。
　　轮到卫姿打结，这是手术的最后一个步骤。
　　“压线！”小魏发飙了，“你打结是谁教的？”
　　卫姿不说话了。
　　“我问你话！”小魏眼睛瞪得像灯泡一样，一副不问出来不罢休的样子。
　　卫姿只好把手术基础的老师供出来了——
　　“李贺。”
　　“你太丢他的脸了，他打结可是我们医院得过一等奖的。” 小魏冷哼一声，指着任远，“你会吗？”
　　任远不紧不慢：“会。”
　　“你穿上无菌衣，教会她。”
　　任远轻车熟路地穿衣戴手套，走到手术台边上：“看清楚。”
　　黑色的缝线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穿梭，食指轻轻勾住，中指牵引，一扣一压。
　　卫姿认认真真地学习。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个动作都拆解得明明白白，呈现给她。
　　卫姿很快掌握了要领：“我来试一下。”
　　她成功了，本来也会，只是动作不规范，看了任远的示范，后面剩下的结很快打完。
　　小魏脱掉无菌衣，扔下一句：“病人送回病房记得补液。”
　　“好的。”
　　这台手术简直就是生死劫。
　　卫姿换好衣服，走出手术室，腿有些发软。
　　等电梯。
　　肩膀被拍了一下，卫姿回头，看见今天的大救星。
　　卫姿脸带笑意，抬头仰视他。
　　任远：“干什么？”
　　卫姿说：“你今天真奇怪，对我格外亲切。”
　　任远冷冷地看着她：“怎么着，还没被骂够？”
　　“……够了。”
　　他靠在冰冷的墙面上，低声说：“其实你不用什么都自己扛。”
　　卫姿心说我没有啊。我不是这种人。
　　电梯来了。
　　“喂。进去。”
　　卫姿回神，赶紧进电梯，发现任远又用那种很复杂的神色地看着她。
　　他今天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坐下来休息过，连跟了两台手术，眼下没精力讽刺打压她了，直截了当地说：“以后有事先跟我说。”
　　卫姿点头：“嗯。”
　　“真的？”
　　“嗯。”
　　任远嗤笑一声，转头看光可鉴人的墙面，几秒后他低声道：“阳奉阴违。”
　　“我没有……”
　　他显然不放心她：“以后不会就直说。”
　　“……知道了。”
　　电梯抵达一楼。
　　室外大风滚滚。
　　依旧寒冷，可他在她旁边，她觉得风都没那么大了。
　　“走不走？”
　　卫姿艰难地摇摇头，“我还要回科室处理一些事。”
　　“随便你。”任远大步离开她的视线。
　　“他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
　　卫姿侧头，看向说话那人，回避了他的问题——
　　“你手怎么了？”
　　卓镇羽左手打着石膏，“打球的时候摔了。”
　　卫姿不说话了，卓镇羽大笑，越发显得眼眸深邃狭长：“不就是把我拒绝了，这么久了还尴尬。”
　　“那倒没有，我刚刚只是在想你居然会去打球，果然摔了吧。”
　　“你还是这么没心没肺的。”他笑声越发爽朗，“我最近追一小学妹，她就喜欢会打篮球的男生。”
　　“那你身残志坚，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我先走了。”
　　“喂！”卓镇羽吊着石膏却不显得狼狈，他依旧笑着，嘴角翘得很高，“你一定要把他追到手。”
　　她回头笑笑没说话。
　　“需要我帮忙的时候不要客气，我们还是朋友。”
　　卫姿无奈道：“我说——”
　　“你不用说。”
　　卫姿绕回来，她走到卓镇羽身边，拍拍他还健在的那只胳膊。
　　“放心吧，我没有那么脆弱。”
　　卓镇羽一时无言。
　　“保重！”
　　卫姿摆摆手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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