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以光年

　　韩周看着资料照片上的“阮宛”，和温慈照片里的阮宛眉眼间竟真有几分相似，他想到一个说法，你和一个人越来越像的时候，要么是你想靠近她，要么是你想模仿她。
　　一时韩周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锦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韩队，根据苏锦的逃离路线，现在她应该是沿着这条海北的路去了省外，根据调查，虽然她的信息很少，但还是发现了一个和她私交甚好的男生，而他的住址，正是和这条路线相符合的。”李想说。
　　“好的，派一队人去抓捕，切记，勿打草惊蛇。”
　　“好的韩队。”

　　另一边。
　　周之尘震惊地看到程白一副要把他吃了的表情，刚想辩解些什么就被程白一拳打了过去。
　　“你这滚蛋。”
　　“不是副队，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啊。”
　　“韩周说要去冷千山家，也是你泄露给敌方的地址？”
　　“不是！”
　　“那是什么？”
　　“有一个人打电话告诉我让我来这里啊，让我打电话给阮宛，别的我真的不知道。”
　　“你觉得我会信吗？那警局系统里阮宛的资料？也是你改的吗？”
　　“不是，你要相信我啊副队。”
　　“先带回去再说，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去局里说吧。”程白说完便把手铐靠在了周之尘手上。

　　第二天。
　　海北支路某出租屋内。
　　苏锦刚睡醒起床，便看到爱人做好了早餐在桌边等着自己。
　　“这么早就醒了啊？不再睡会？”
　　“走开…我昨天睡得早，不困了。”
　　苏锦脸上装作嫌弃，却眼角带笑，她拿起刀叉刚要吃面前盘子里的煎蛋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苏锦表情一瞬间变得慌乱:“你点什么了吗？”
　　“没有啊，这人谁。”对方嘴上否认，心里却有些心虚，马上就到苏锦的生日了，他瞒着她从网上订了生日礼物，就是为了给她个惊喜。
　　“没事，我去看看啊，你先吃着吧。”
　　男人心里有些期待，也没问是谁就打开了门:“这么早就到了？”
　　打开门的那一刻，看到的是不是生日惊喜，而是警察，男子来不及挣扎便被按在了地上，几个警察破门而入。
　　“不许动，警察。”
　　慌乱中，盘子碎在了地上，苏锦认命般地伸出手拷上手铐，和男子一起被警察带走了。
　　程白没想到事情会进行的这么顺利，毕竟这么穷凶极恶的罪犯一般都要反抗一阵，防止现场出问题他连让每个警察都穿上了防弹服，没想到两人直接放弃了抵抗。
　　苏锦和男人被分开押运回警局。
　　回警局的路上，苏锦突然感觉地面震动了一下，她被警务人员护着趴倒在地:“小心！”
　　缓过神来定睛一看，开在前面的警车发生了爆炸，警车已经被烧毁地不像样子，前方湛蓝的天空被染了颜色，一团团浓烟从地表升起，像是一朵紫黑色的礼花。
　　苏锦想起来，徐晓还在车上………
　　她渐渐地看不清楚面前的事物，视线变得一片模糊，她想起那天他们在阳台上，她说如果可以一起看一场烟花就好了。
　　他说会的。
　　——“你会永远爱我吗？”
　　“我当然愿意。”
　　不是会，而是愿意。好像从那一刻起，就预料到了最后的结局。
　　海市八月十五日，在押送凶手去警局的路上警车发生爆炸，共有四人伤亡，其中三人为刑警，一人为嫌疑人，初步判断是罪犯。

　　在苏锦的记忆里，是没有美好这个词的。仅有的两处美好记忆，一个是属于阮宛，一个是属于徐晓。她记得大学里第一次看到阮宛，她像一个浑身带刺的小刺猬，一脸生人勿近的表情，却唯独对自己这个下铺关爱有加。
　　“小锦，这个果干我新买的，给你尝尝。”
　　“谢谢啊。”
　　“小锦，我请你看电影吧，朋友给我的两张电影票，正好我们两个去。”
　　阮宛像一个天使一样的打开了苏锦的世界，只要是阮宛有的东西，一定会给苏锦一份。同寝室的舍友都有些羡慕：“真羡慕你啊小锦，阮宛跟我们都不怎么说话的，对你可真好。”
　　朋友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酸意。
　　“阮宛在我们系很抢手，她是属于那种男女生都会喜欢的长相和性格，但是却只对我好，我有点受宠若惊吧，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能给她什么。”
　　苏锦是自卑而畏惧的，小时候妈妈太早离开了她，爸爸对她是打骂式教育，只要做错了什么事就少不了一顿棒打。久而久之苏锦越来越沉默寡言，在上大学之前更多时候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学习。在初中毕业的时候，苏锦经历过一场车祸，以后愈发地不愿意和他人说话。
　　面对阮宛，苏锦显得无所适从。
　　阮宛有时候也会感觉不理解：“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苏锦这时会很着急地辩解：“怎么会啊！”
　　“我怎么感觉你都不愿意搭理我呢…”
　　“我就是感觉你那么受欢迎，为啥对他们都爱答不理，只对我好呢？”
　　“这有什么的，眼缘，你知道这东西吗，我看你顺眼就和你做朋友呗。”阮宛大大咧咧的解释。
　　“这样啊…”
　　往后的时间里，苏锦更像一个影子，跟在阮宛的身后，有时候没事她也会想模仿阮宛，为什么她就可以被大家喜欢呢？我怎么会这么差劲。
　　苏锦开始学着说话，学着笑，学着交际，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她是阮宛最好的朋友”的基础上，后来她发现自己笑起来越来越像阮宛，包括说话的样子，做事的仪态，这种感觉让她说不清，她感觉自己像是着了魔。
　　有一次和舍友一起上体育课讨论起阮宛，舍友无意中说了一句:“她也是很惨了其实，对你好可能是因为惺惺相惜吧，觉得你就是另一个她。”
　　苏锦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了：“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啊？她还没告诉你？她是和她妈妈吵架后离家出走上的大学，这上大学的钱指不定是怎么来的呢，父母也是离婚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清高的，其实什么人谁知道呢。”舍友在她耳边用再正常不过的声音说着最恶毒的话。
　　苏锦在那一刻感觉自己被欺骗了，什么眼缘，什么对你好，都是假的，只是觉得自己可怜吧。
　　但她还是假装很难过地问:“这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听别人说的。”
　　流言有时候能毁了一个人，甚至这还不够。
　　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一个人听到的话是：“你知道吗？阮宛被包养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和阮宛一起吃饭，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在每个人心里他们都没有恶意，只是做了本能的反应，没人去核实那句话的真假，大家都是喜闻乐见。所谓残忍，就是把美好撕裂了给人看。对于一个美好事物的陨落，有的人报以同情，有的人报以惋惜，而对于同龄的女孩子来说，更多的是一种幼稚的幸灾乐祸。
　　你那么优秀，我说你两句又怎么了？
　　包括苏锦。
　　“我可能是个心理变态吧，她对我太好了，而且她那么好，我无所适从，我曾经真的想过如果她被大家都唾弃了再对我好我会不会接受，真的，后来我接受了。不知你理不理解这种心情，一个过于耀眼的人喜欢你，而你渺小如尘埃，你会觉得自己不配，时间越久，就越自卑。”苏锦对韩周说。
　　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在苏锦终于接受了阮宛的时候，阮宛退学了。
　　后来的一切就如温慈和冷千山所说，阮宛在酒吧里遇到了他们，他们之间没有女生之间的恶趣味，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苏锦在这期间去找过阮宛几次，都以阮宛不能接受她的道歉为结局。温慈因为一直在追求阮宛，因此对苏锦留意了一些：“她怎么总来找你？”
　　“没啥事，以前的闺蜜，闹了点矛盾，估计过一阵就会好吧。”
　　苏锦不知道的是，阮宛不是真的无法原谅她，而是无法原谅她自己，她至死都以为是因为自己在苏锦对她付出一片真心的时候欺骗了苏锦，才让她在流言蜚语中没能帮到自己。而阮宛不知道的是，有些恶意和嫉妒只是因为你是你，与你做了什么事无关。
　　“你去找过几次阮宛？那你认识冷千山吧？但是他说他不认识你。”
　　“呵…我说什么来着，我只是个影子而已，只要我俩一起出现的地方，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
　　苏锦回忆道，她再见到阮宛的时候，已经是17年末了，那时候苏锦已经认识了徐晓，徐晓此时手上已经有了两条人命。而阮宛，她是来和自己告别的。
　　“她和我说了很多很多话，她说那些流言都是假的，自己的钱很多都是兼职赚来的，别的都是自己父亲给自己卡里打的钱，没有拿过别人一分钱。她说她已经和所有人告别过了，想了想还是决定来找我，她说她想回家……说她这两年一直在工作，一年前在出租房内看到了母亲给她留的信，她不想任性了，想回家陪妈妈。”
　　韩周哑然，怪不得苏锦可以把自己关于阮宛的过往说的那么细致，以至于警察都骗过了过去，原来她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啊…
　　苏锦记得，那天阮宛来找她，和她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她说自己对不起苏锦，没能跟她说实话，其实是自己一直自卑，怕说出来后苏锦会远离自己。
　　“我怎么会远离她呢，一样悲惨，才会惺惺相惜啊。”苏锦说完后韩周感觉后背发凉。
　　“其实她不和我说那些还好，她说了只会让我更加愤怒。”
　　原来我们还不是一类人啊…我以为你和我一样堕入凡尘，没想到你只是来逛了一圈。其实还是干干净净的，还是那么优秀，而我的内心早已不堪，为什么…不能陪我一起下地狱呢。
　　“你知道吗？”苏锦对着阮宛低语。
　　“什么？”
　　“我一直，都想和你一起下地狱呢。”苏锦在阮宛耳边低喃，用一把刀子刺穿了阮宛的心脏。
　　其实苏锦在上大学之前一直很优秀，她学的最好的一科是生物，因此最懂怎样才能一刀致命。
　　“她在一天，我就不会被他们关注。”
　　接下来的事情如韩周猜想的一样，苏锦和徐晓把现场清理的干干净净，由于之前苏锦知道阮宛父母离异，又知道很多年一家人都没有见面，所以笃定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找到他们。
　　“我剪了和她一样的头发，没什么工作，就赖在家里，徐晓有时候会陪我，这样就挺好的。她的朋友是很多，但是后来也没人来找她，不知是可悲还是什么。”
　　“所以你的脾气不好也是模仿的阮宛？”韩周从未见过如此荒唐之人。
　　“是的。”
　　“那请问如此厉害的您，知不知道阮宛心里你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呢，这是多大的仇，哪怕你想杀她，你不能在她和她妈妈见完面后再杀了吗？你他妈的，艹，傻逼吗？”韩周一脚踹到了面前的椅子，苏锦连人带椅子滚到了地上。
　　“冷静冷静哥。”纪年拍了拍韩周的肩膀，虽然她更愤怒。
　　紧接着她就看到了非常诡异的一幕，苏锦一点点的笑了，那笑容有点渗人，但是眼角却带着泪，她像是被强制着露出笑容一样，看着格外别扭。
　　“我知道啊…我都知道。所以我才会杀了她，你们怎么会理解啊？你们怎么会懂啊？就因为我知道我无法回报她，所以才会拉着她一起啊。”
　　韩周摇了摇头：“变态的逻辑我真是不理解。”
　　“不是的。”纪年说，“她可能是没人教过她怎么爱吧，面对阮宛的示好她不知道怎么对待，没人教过她……也不知道是可悲还是什么。”
　　“曹蓉甄也是你杀的？”
　　“她真的不是，本来我们不想杀害她的，没想到她有一天去了阮宛的出租屋，发现阮宛不见了…有趣吧这一家人，她一直知道阮宛就在那里，但是一直等着她回来…然后她应该是想找她，想报警，徐晓跟我说要不要制造个车祸吓一吓她，可能她一害怕就不找了吧。没想到她还是没放弃。”
　　“你还是低估了父母对孩子的爱，什么叫吓一吓她，你觉得爱孩子的父母会在这种小伎俩面前退缩吗？”
　　“呵呵…我不知道，我…也没感受过。”
　　“她出院之后也没放弃，我怕事情暴露，只好找到徐晓杀了她。没想到她花粉过敏，在徐晓原来打工那里的工厂杀了不行，然后我们只好清除了脚印后把她挪阁楼那里，脚印是故意留下的，说实话我们没想到你们会抓住我们。”
　　“所以？”
　　“徐晓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催眠术教了我，她之前一直挣扎，所以在她挣扎的时候我催眠了她，我故意穿着徐晓的鞋子，我真是机智啊，而她被催眠后我装成了阮宛的样子给了她最后一击…估计她死之前还以为见到了自己的女儿吧…放松了警惕。”
　　“阮宛”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就像是警察第一次找到她时她的反应一样。
　　韩周和纪年同时想起，之前从监控录像里看到曹蓉甄在最后露出了释然的表情，看样子像是死而无憾了……原来是这样。
　　死者不是认识凶手，而是自己以为认识凶手。在死之前都觉得是女儿在怪她，在怪她没给她自由，殊不知女儿早已经和她在另一个世界了。
　　“这样也好吧，他俩也算是团聚了。不过之后我差不多就快忘了这回事了，我最近可能有点神经衰弱吧，那天，如果不是你们提醒我，我都不会记得冷千山的那个车祸，自然不会把它和曹蓉甄之前的车祸联系在一起，还是要，谢谢你们啊。”
　　“现在徐晓也死了，他说好要一直爱我的，本来我也想过，如果他真的对我无所保留，我就真的一直跟着他。可是，你们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们。”
　　纪年感觉再听下去自己也要骂人了。
　　两个罪犯，其中之一现在在这里质问刑警，为什么不放过他们？
　　而韩周愈发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年少时任性、长大后只想回家的阮宛。
　　一个从未得到爱不知道如何回报、在犯罪路上越走越偏的苏锦。
　　这是他遇到的最为难的案子。
　　韩周低下头，把脸迈进了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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