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木兮木有滋

　　后来我偶尔会冒出一个不该有的念头:李薇言此人，虽是家国大害，却也给我和谢庭柯，做了这么件大好事。
　　逼他为了救我，冒死把自己最后的底牌亮出；逼我走投无路，冒死将自己的性命彻底交给他。
　　互相交托了生死，从此以后便再无疑忌。

　　当然，事情也的确惊险。
　　谢庭柯虽然早就看出唐曲清心怀异志，却没有料到他竟是栖云楼之人，更没有料到他竟买通了几名相府护卫，将他困在了途中。因此带他离京以后，便没有把暗中派出两路兵马的事瞒着他。

　　出事以后，谢庭柯设计脱身，心知事情紧急，只好派出几名亲信，拿着他的信物前去调动分别位于四处的谢氏私军。
　　两路前去支援沈奉年、代忆昔，位于京郊的一路前来救我，还有一小路随他轻骑北上，去救大哥。

　　来救我的那一路，之所以有一部分一言不发地堵在宫门口，是为了防止发生误会，造成内部消耗。他们的目的只是守住还没被攻破的城门，至于不放人出去，自然是为了防止叛军脱逃。但因为带兵之人不认得苏微，所以连他也一起拦下了。
　　其余的兵马从背后包抄了叛军，活捉了唐曲清，为防再生变故，便暂时取代禁军，控制了宫禁。
　　之后，方旋按照来之前谢庭柯的指示来到尚华宫找我，却没能找到；把尚华宫交还禁卫控制，我却还是没有出去。无奈，他只好等待谢庭柯回来。

　　谢庭柯设计救出大哥后，留人在北地清理叛军，自己便匆忙赶了回来，一路上也受了不少阻碍。
　　因为他这一动，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坚信——谢相终于反了。
　　被我收服的原谢党倒大多睁一眼闭一眼，但那些本就忠于我的人如杨孟昌等，则竭尽所能阻止他进宫。
　　他担心我，心里着急，也懒得与他们周旋，便直接打了进来。杨孟昌等人心知宫禁在他的控制之下，也不敢轻举妄动。
　　因此，为他正名、脱罪，必然不是一件易事。

　　不过，李薇言之祸，经过了那么多波折，到现在总算是基本解决了。
　　加上这次平叛时捉拿的栖云楼人，根据吴岱辞的统计，截至李薇言转移栖云楼时已经加入的人，除了楚临风，已经全部归案。
　　按照最初谢庭柯对吴岱辞的承诺，我赦免了他们的罪过，放他们返回栖云楼故地。

　　当然，后患也不是没有留下。除了李薇言、楚临风这两个最危险的人物没有抓到外，还有我那三师兄武筠轩。
　　而且栖云楼人也并不知道他是谁，应该不是栖云楼旧人。

　　叛乱平息的第二天晚上，大师姐突然风尘仆仆地从胥安回来了。
　　我本以为她是想见一见楚临风，正想十分惭愧地告诉她没抓到人，没想到她一见到我，就一把抓住我的手，急声问道:“苏微呢？”
　　我没反应过来，“啊？”

　　“听说他身受重伤，现在如何了？”
　　“没事了，已经醒……了。”
　　话没说完，人已经不见了。

　　我呆滞地问身旁的顾云灼:“大师姐找苏微能有什么事？”
　　顾云灼嗤笑一声，“孟姐姐眼光真的不怎么样，先是看上楚临风那种败类，现在又看上苏微这种斯文败类。”
　　嗯？？？

　　按说我应该关心一下大师姐的感情问题，毕竟苏微曾经说过自己没有喜欢的人。
　　可是我自己的问题还没倒腾清楚，实在没有时间。

　　叛乱平息之后的第一次早朝，争论却并没有集中在处理叛乱之事上，而是落在了如何处置谢庭柯的问题上。
　　那些古板或另有心思的大臣先是怀疑我是受他控制才说他是勤王而非反叛，接着又说即使是勤王，也该治他编练私军之罪。

　　我坚持“功过相抵”，他们就坚持“功不抵过”，两相僵持不下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谢庭柯开口了。
　　“陛下宽仁，恕臣死罪，罪臣受之有愧。罪臣枉顾国法，德不配位，便请陛下罢臣丞相之职，另选贤才，以平同僚之怒，亦安罪臣之心。”

　　我愣住。
　　收买的收买，远调的远调；回收了虎符，接收了私军……现在，只要我顺水推舟，准谢庭柯辞官，谢氏，这个从皇爷爷时期就显出难以控制之势的大家族，就算是彻底瓦解了。
　　多年夙愿，今朝便可达成。

　　我望着跪在阶下举头向我望来的他，望着他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向我投来的笑。
　　然后拂袖而起，转身离去，“朕不准。退朝。”

　　我怀着满腔怒气回到了昭明殿，似乎在气朝中那些老古板，似乎在气谢庭柯，但归根结底，应该是在气我自己。
　　明明知道最理性的选择是什么，也明明知道这是最该理性的事情，可我还是选择了任性。

　　挥退了所有人，一个人站在殿中痛骂自己，就在这时，殿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不通报就进昭明殿的，只有谢庭柯和顾云灼两个人。听这沉稳的脚步声，就不可能是顾云灼。
　　一双手臂从背后环上来，我顺着他的力道后仰，靠在他怀中。

　　“为什么不答应呢？”谢庭柯轻声问我，“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想要做成的事吗？”
　　我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转过身来，“这是我该做的事，可我不想做。”

　　他笑道:“那么，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让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郁闷地把脑门抵在他胸口，“无论是后宫，还是朝堂。”
　　他轻笑出声，“这还不简单吗？”
　　我咬唇不语。

　　“好了好了，我知道。”他含笑揉了一把我的头发，“只是外戚干政历来都是皇室最惧怕的事，所以陛下在犹豫，对不对？”
　　嗯？外戚……嗯？？
　　好像也没什么错。我直起身，掐了一把发烫的脸颊，道:“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担心有我们都没法控制的人和事出现。”

　　“不用解释，我明白。”他笑道，“陛下想要我留在朝堂，又想要避免谢家势力重新坐大。”
　　我低下头。

　　他轻轻抬起我的头，让我看着他的眼睛，“这事想要两全，没什么难的，不需要你如此烦心。我会帮你的。”
　　我睁大眼睛，“真的可以？”
　　他笑道:“小瞧我？家族之中那么多我的长辈和兄长，若是控制不了他们，我还如何当这个族长？”
　　这话换了任何一个人来说，我八成会认为是在吹牛或是安慰我。而谢庭柯说来，我便知道他是真的能够做到。

　　惊喜来得快也去得快，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道:“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总是让你为了我，对抗你的整个家族。”
　　他摇了摇头，“我早就说过，是你在给我机会，让谢家从这个泥潭之中平安地退出来。自古以来，与皇家抗衡的世家大族，得善果者少。况且谢家在我父亲之后，再无可担大任之人，再不收手，迟早大祸临头。所以，是我，需要替我的整个家族，谢主隆恩。”

　　一番话彻底打开了我的心结，眼睛莫名地有些泛酸，我抱住他，轻声道:“你这样惯着我，我迟早要彻底成为一个昏君。”
　　他笑道:“我帮你盯住这天下，你尽管做你的昏君。”

　　心知他是在开玩笑，我却仍然觉得满心甜蜜，忍不住也笑道:“你看，谢家明明还有你可担大任，朕实在觉得不太安全。”
　　他挑了挑眉，用有些危险的眼神俯视着我，于是我感觉大事不妙，刚要开溜，就被他一把捞了起来，打横抱在了怀中。
　　“微臣胸无大志，平生唯有两愿，一愿诗书在胸，二愿佳人在怀。幸得陛下恩典，如今两愿俱足，别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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