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那颗星

　　张七七在镜中看到了什么自然不用说了。那一刻颠覆的不仅仅是天地万物，还包括她以往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和从小所受的教育。

　　她想起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老师讲嫦娥奔月的故事，提到广寒宫里的月桂树和玉兔，老师用不无遗憾的煽情口吻给同学们描绘了一副凄美孤寂的画面，让大家听得个个神往不已。正在同学们在脑海中勾勒各自不同的画面时，张七七突然鬼使神差地冷笑了一声 。

　　全班随之愕然。鸦雀无声。

　　此举对一向表现优秀的张七七来说太过反常。老师看在她是好学生的份上冷着脸让她解释为什么，她不但不觉悟反而莫名其妙回答了一句：“广寒宫有什么好？嫦娥人缘很差，妒忌心又强，没朋友的好吗………”

　　话一出口同学们纷纷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开始偷笑并窃窃私语。

　　“张七七同学，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但是上课的时候不要随便打断老师，扰乱课堂纪律！”老师以为她听课听得起劲，随口胡说而已，没想到张七七一脸的认真：“老师，是真的。嫦娥的广寒宫平时各位神仙都不去的，民间传说只说了一部分，其实这个广寒宫很冷清也很破旧，跟瑶池比起来差远了。嫦娥因为生她夫君后羿的气一直不开心，整天郁郁寡欢，大家都不怎么喜欢她………”

　　说起嫦娥来就像在说隔壁邻居，张七七滔滔不绝绘声绘色没完没了，要不是下课铃响起，估计老师还得继续尴尬下去。在场的同学们一个个都听傻了。

　　后来再有人问起，张七七却像是失忆了似的，丝毫回忆不起来那天回答的具体内容。同学和老师只当她爱发挥想象力讲故事而已，也就不了了之了。
　　………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自语，盯着镜中那个美貌的仙子感觉恍若隔世。难怪从小到大，别人不懂的东西她一看就明白，并且对事情的感知能力惊人———她本来以为大家都一样，可是日子一久经过无数次验证她终于明白，自己是一朵绝世奇葩———虽然长得丑，却聪明绝顶。

　　慢慢地一天天长大，这种过人的能力多少也算弥补了一些长相上的严重缺失，然而硬伤明显，令人烦恼。

　　“爸爸，为什么这里面的我，和实际上的我看起来差这么多？”张七七不甘心地望着那个美人，忍不住开口问道，“就算我们要低调，也不用让我变成这样吧？”

　　张百川哈哈一笑，轻轻搂住女儿的肩头：“仙就是仙，你生得超凡脱俗，美得令人窒息，活在这个世俗的人间会遭遇不该有的劫难。美貌本是一把双刃剑，招来的不见得是好事。所以一出生我就施了法护着你。咱们这一劫快要过去了，太太平平功德圆满回去不是更好？”

　　张七七对这个回答持保留意见：“爸爸，那………”她有一肚子的疑问等待解答。

　　张百川扬手先收了那个圈，让一切恢复正常后转身拉着女儿的手往回走：“宝贝女儿，记住，给你施法是为了保护你。平时和那些凡夫俗子打交道，仙家的神通你能不用尽量不要用，以免惹来怀疑。”

　　张七七点点头：“我知道。其实今天看到那张清单时我就知道该买哪个不该买哪个了。我还跟那个中介说回家研究一下。其实有一套公寓所处的地段，会在半年之后被一家大的地产公司收购之后安排拆迁，到时候又是一大笔收入。”

　　张百川哈哈大笑：“凡间人目光短浅，只顾眼前。其实他们不知道钱这个东西除了能顾住温饱之外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只是一位地追名逐利会错过很多更值得珍惜的东西。唉，算了，女儿，不说这些了，你早点回去睡吧。”

　　可张七七哪睡得着啊？她一想起来真实的自己就激动。
　　长这么大因为相貌丑陋不知道受了多少冤枉气，被男同学唾弃也就算了，还要被漂亮的女同学嘲讽，说她“学习再好再聪明也没用，长成那个样子，将来嫁也嫁不掉”。

　　为这种事她不知道偷偷哭过多少次，回来告诉爸爸，张百川总是一笑了之，并不怎么安慰她。

　　现在她终于明白，以父亲仙风傲骨居高临下的超然姿态，又怎么会跟这些人计较？
　　…………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上提示有信息进来。
　　她意犹未尽地拿起手机，同时忽然想起了和那个中介的约定。

　　“糟糕，给忘了！”她心里暗暗自责，一看信息内容，果然是董小永发来的。

　　——— “张小姐您好，我是董小永。不知道白天那张清单您看得怎么样？有中意的请告诉我，我好早点帮您约时间。如果没有合适的，明天我再想办法找一批新的房源来。现阶段楼市不景气，基本属于买方市场，所以您的选择空间相对较大………”

　　张七七看过之后稍微想了想，给他回了一条，让他按照自己要求去约上家。约好之后可以随时联络她。

　　放下手机张七七准备睡觉。心里不由自主泛上一阵莫名的失落。

　　父亲只知道保护自己，却从没问过自己的心事。
　　女孩子开窍早，万般憧憬在心里独自品尝。青春期漫长而苦涩，没有人知道她多少个夜里辗转反侧的艰难。

　　高中时候她喜欢上了班里的一个男生。那个男生长得高大帅气，学习也好，一群女生趋之若鹜，整天明的暗的百般讨好。她也喜欢他，只是苦于不好轻易接近，有个女生护食儿似的看着他，动辄对其试探者剑拔弩张，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有一次趁着那个女生生病请假没来上学，她大着胆子偷偷和那个男生多说了几句话———没什么实质性内容，东拉西扯摆明了没话找话说呗。结果第二天那个女生一到学校就找到她劈头盖脸训斥了她一顿，说了无数难听的刻薄话。无非就是“癞哈莫想吃天鹅肉”之类的，并且向她发出了郑重警告。

　　在那以后张七七整整三天没上学。她成了全班同学眼中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回忆起往事，张七七躺在床上自嘲地笑了。

　　今天见面的这个中介，说话时都不看自己，估计也是被这施了法的相貌给吓到了，可惜。她想。

　　*****

　　第二天一早，舅妈煮好了早饭过来敲门，想为昨晚上不冷不热的态度做点补偿。结果敲了半天没人应。直接推开门一看，只见房间里整理得井井有条，干净整洁，沐浴露和须后水的香氛还弥漫在空气里。

　　“这么早？发什么神经？”舅妈使劲用鼻子嗅嗅房间里的味道，嘴里嘟囔道：“还蛮好闻的………”

　　李源一进公司就看到董小永在座位上表情专注地盯着电脑。他有些诧异地走过去，摸摸他的额头：“没病吧？还是昨晚没回家？”他低头看看手表，七点四十分。“小永，什么情况？”

　　董小永笑笑：“李哥，看你说的，我一切正常。今天早来了十五分钟。”

　　李源从头到脚看了看他———跟平时不同的西装，看起来很合身，藏青色斜条纹领带，裤缝笔直，鞋子锃亮。

　　“看来，你是搞定张七七了？”李源有点明白了，笑得暧昧。

　　董小永有点脸红，李源这话被人听到了容易误会。他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昨天只确定了几个标的去看。八字没一撇呢。”

　　“嗯。你能受得了她我没想到。继续努力，做成了请我吃饭。”李源语重心长拍了拍董小永的肩头。

　　董小永忽然问道：“李哥，你认识她很久了？”
　　“嗯。五六年吧。断断续续做过她的生意。”李源心不在焉地回答，“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随便问问。你这么说我就心定了。是靠谱的客人就行。”对他来说第一笔大单还是很诱惑的。

　　“这个你放心。我能给你介绍不靠谱的客人吗？张七七虽然人丑，心地还可以，偶尔发发小姐脾气也正常，谁让她那么有钱呢？”

　　又是这个。丑。说她丑。

　　董小永满心狐疑欲言又止地刚想问，一抬头看到同事们陆陆续续正在鱼贯而入。

　　上班时间到了。董小永精神百倍开始打电话，上家毕竟不能随叫随到，约到一个算一个。

　　这时候公司里的人基本都到齐了，上班时间的氛围紧张有序。房产中介这行其实很有挑战性，表面上波澜不惊无声无息，一整天下来看不到某个人在忙，可是一旦成交就热闹了。中介步履沉稳处变不惊地带着下家会公司签定金合同，同时开始准备第一时间上下家面对面，正式合同拍板签字，付钱………

　　董小永大学里学的考古专业。来舅舅家第一天被问起来，他的回答就遭到了无情的鄙夷与嘲弄。为了生存还是要面对基本问题，养家糊口最要紧。

　　多少次他在公司看着其他人忙里忙外张罗，收佣金，拟合同，定时间，那叫一个精彩痛快！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成为这个社会失败者的根本原因。

　　电话打过去，约到了两家。张七七根据清单上罗列的基本信息看中三套，而这两套约好上家后可以先过去看。如果能有意向，后面的不看也无所谓。
　　董小永放下电话踌躇满志地又拿出手机给张七七发短信：“张小姐，约好了。今天下午三点可以先带您去看两套，有一套没约到，上家出差，下周回。要不，我先带您去看看约好的？”

　　董小永满心期待，可是半天没人回复。

　　………

　　张七七睡得正香，她正在梦中巡游。昨夜兴奋过头胡思乱想到很晚才睡。

　　梦里她在一个玉树琼花色彩缤纷的地方，四周云雾缭绕，琉璃华池，异香满园。裙裾飘逸，她感觉自己身轻如燕，微微一念间便可以飞起来。

　　飞过茫茫云海，遥遥天际，身旁时不时有氤氲浮沉。下面是无尽的飘渺世间，山河湖海，绿树红花若隐若现。川原大地高山险峰何其渺小，所有一切全部尽收眼底。

　　她只觉得浑身畅快，满心欢喜。这一刻终于来了，回到天上，该回的地方，做回那个逍遥自在的神仙！
　　…………

　　张百川吃完早餐不见张七七出来心里纳闷，于是走进卧室察看。女儿面带笑容正做美梦，嘴角挂着一丝涎水。

　　这孩子，傻得可以！张百川一阵好笑，同时却忍不住又掐指算了算，不禁心中一怔———不是吧，算来算去该躲的都躲了，怎么会这么大意还漏掉一个？完了，怕是到了跟前，这定数躲也躲不掉！

　　他稍加思忖后注视着女儿的脸庞轻声道：“七七，醒醒！有人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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