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那颗星

　　董小永走出公司的时候本想回家一趟。反正离得不远，也许应该换一套衣服。
　　他总共就两套西服。家里那套质量稍好些，有牌子的，穿上比身上这套合身。通常需要出席重大场合他才舍得拿出来穿。
　　目前为止还没机会穿。

　　顺便回去刷个牙。他想。口气清新对做服务行业的人来说相当重要——虽然很多人对此浑然不觉。公司里那几位大嫂跟他说话时他通常屏息凝神看起来一脸的敬重。

　　可是回去的话舅妈又要唠叨。

　　舅妈和舅舅不同。舅舅不太多啰嗦，表情严肃不苟言笑，但是一旦开了口肯定没什么太好听的话。自己离开家跑到大城市来投靠他们，已经是添了很大的麻烦，除了夹紧尾巴小心做人之外没有选择。
　　舅妈心善。生了小孩以后就没再上班。整天在家做家务烧饭顺便炒炒股票，赚点生活费。当初董小永刚到的时候她特别不乐意，虽说家里空出来的一间房空着没人住，但是出租的话一个月至少能租个两千元———这是典型的违章建筑，舅舅找人在老房子院子里范围内搭建的，要什么有什么。董小永跟舅妈保证按月交房租，水电费自理，绝不给他们一家添麻烦，这才勉强接受下来。平时的相处尚算融洽，董小永交租很积极，生活习惯较好，也从不浪费，舅妈隔三差五会给他加两个好菜改善生活。

　　他还站在路边踌躇。到底回不回？要是回去换个衣服舅妈还得刨根问底没完没了———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裤子和皮鞋，干干净净，一切正常。没问题。

　　算了，直接过去吧。拿定了主意后他往地铁站方向走。

　　李源告诉他和客人约定的地点是市中心的一家欧式咖啡馆———是的，这位客人在看房之前要先梳理心情，喝咖啡，感觉好了才肯去。
　　他听到这些的时候脸上不由得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通常客人看房都不太多说，要看就看，约好的时间尽量准时就可以了。没诚意的人就干脆不来，但也会提前打招呼，喝什么咖啡啊？

　　“记住，咖啡钱，蛋糕钱都是你付，公司不报销的。这个女的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你小心伺候着。”李源说。

　　董小永本来就没底气，听到这个无异于雪上加霜，打退堂鼓的念头立马来了。

　　“她虽然难伺候，身家却是有的。你知道吗，过去五年光是她一个人我就成交了差不多二十套房。买也是我，卖也是我。”李源哈哈笑了笑，不等他反悔又加了些料，“你努把力，争取做成这单。喏，房源都在这里。”李源把一张打印好的清单递给他，“加油！”

　　董小永步履沉重心情复杂地上了地铁。看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而他十五分钟就能到。
　　李源给的清单上，那些房源的总价格都在五百万以上——对他来说全部是超级大单。做成了的话连中介费带分红可不止五万，公司还要给他计算年终业绩！

　　董小永一想到这些就不由得心跳加速。要是能赚到这笔钱他会马上搬家。住再差的房子也要搬！搬到离舅舅家不远的地方，还能常回来探望他们———他只是需要把这口气争回来。
　　然后给老妈汇款。至少汇一半。这次出来她给舅舅打电话说了不少好话，忍气吞声地，董小永在边上听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老爸走的早，老妈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含辛茹苦。

　　董小永呆呆地浮想联翩，眼看着却已经到了。

　　出了地铁站走过十字路口右转，在那座繁华的大厦里，开着全市最有名的咖啡馆。
　　有名就意味着不便宜，一杯特浓咖啡至少三十元人民币。

　　董小永刚才中饭也没来得及吃，早上的葱油饼早就消化光了。这会儿出了电梯走到咖啡店门口，闻到了让人垂涎的香味。

　　他站在门口往里看，黑压压一片都是人。

　　这个店专修得相当简约。光明几净地，空调开得很足，每个座位上都挤满了。

　　“为什么大家都有时间坐在这儿喝咖啡而我就得苦哈哈在外面晒太阳跑业务？”董小永扪心自问悔不当初，这反差也太大了！座位上有很多貌似跟他差不多的白领，正煞有介事说得起劲。
　　这么贵的咖啡他们随便喝吗？他心里有疑问。

　　有服务生走过来打招呼：“您好，先生一位吗？里面请，还有位置。”

　　“不，我等人。”董小永边回答边往里看。

　　“哦，您看下靠窗那里有位女士，已经来了一会儿了………”服务生指了指右手边一排窗的第三个位置，“那是您朋友吗？”
　　董小永看过去，是个纤瘦的女孩的背影。她侧着头正往窗外看，一只手托着下巴。

　　董小永拿出手机拨打李源给的号码，再往女孩那里看过去，她正低头拿手机，准备接电话。

　　“就是她！”董小永莫名地紧张起来。来不及多想他挂了电话朝她走了过去——她接起来一听没声音，正皱眉。

　　“请问………”董小永迈着宏图大步走得有点过头，走过去之后正对着女孩的脸，刚想开口问，一眼看到她却不由得愣住了。

　　女孩同时也抬头看着他。

　　“你是李源的同事？”她先声夺人开了口，微微笑了笑，“坐吧，你迟到了。”

　　“我……您是张小姐吗？咱们约好的时间还没到啊。”董小永心里犯嘀咕，一头雾水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

　　“对，就是我，张七七。”她的声音像个小女孩，稚嫩能捏出水来。

　　董小永不忍直视地把视线转向一旁声音颤抖：“您好！我姓董。您叫我小永好了。”

　　这个李源！什么眼光什么脑子！有病吧………董小永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心里翻江倒海乱成一团。

　　这个对面的张七七，肤若凝脂，完美的鹅蛋脸，柳叶眉，杏眼水汪汪地，樱桃小嘴粉嫩如花，如同画上走下来的美人———他李源居然说人家“丑人多作怪”？！

　　很明显要么他眼睛有问题，要么就是脑子不正常。

　　“约定时间是两点半。现在已经到了。我还比你提前十分钟了呢。”她不以为然看了看表，端起咖啡杯，“跟我约时间必须提前到，李源没告诉你？”

　　董小永舔了舔嘴唇摇摇头，心里说这家伙没告诉我的事好像不止一件。

　　“算了，第一次见面不为难你了。喝什么？我帮你叫。”张七七招手示意服务员过来，一面转过头又问董小永，“你可以把看房清单先给我。我看看。”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犹如珠落玉盘般地美妙，又目光灼灼，深不可测，董小永半天不敢看她。

　　“好的。”他若无其事低头将清单递过去。
　　张七七伸出纤纤玉手把清单拿过去，却忽然发觉了什么似的：“你跟人说话不看人？这太没礼貌了吧？”

　　“没有没有，您别误会。”董小永慌乱地解释着，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鼓起勇气抬起头昂起胸膛用力朝她看过去———嗔怒的样子，小嘴嘟着，眉角微微上挑，双眸中的湖光山色无限，霎那间什么梨花桃花樱花一起于天地间萧萧而落………

　　他董小永27年来从未见过这等绝色女子。沉鱼落雁的容貌，羞花闭月的天资———整个人从意识到思想，在面对她时全部戛然而止。

　　“对不起，我………”他艰难地干咳了两声，想岔开话题，“张小姐，清单上的房源是我们精挑细选出来的，您先过过目。有中意的告诉我，我马上联系上家，帮您约时间看房。”

　　张七七看得专注没回答。服务生这时走了过来。
　　“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你喝什么？”张七七凝视着董小永，“下午茶套餐吧？有咖啡有蛋糕。美式行吗？”

　　“谢谢！”董小永表示同意。他肚子刚才还咕咕叫来着。

　　张七七拿起清单仔细地看了起来。完全没留意到对面人的表情和心理变化。

　　董小永的手机上显示有微信进来。他低头去看。

　　李源发的：“怎么样？见到她了？受不了的话你别看她，光听她说话就行。耐心点，这个女的就喜欢没事找事。”

　　董小永没等到看完就一口气憋到了胸口，他忍不住回了一条：“李哥，你说真的？好像还好吧？她挺客气的。”

　　“哈哈，你别饥不择食啊，我知道你单身很久了。这个女的不光是不好看，最主要性格刁蛮不讲理。你要是能看得惯那张大饼脸朝天鼻可就太好了，加油吧。”李源说话一点不留情面，够毒的。

　　这话让董小永反感得都不想回了。同时却又百思不得其解地抬头看看对过的美人———大饼脸，朝天鼻？………

　　完了，找错人了。肯定不是面前这位！

　　董小永恍然大悟猛地站起来从张七七手里一把拿过清单：“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这个请还给我！”
　　他手忙脚乱地把清单往包里一塞，拿了手机拔腿就想走。

　　“你站住。”不等董小永抬腿，张七七已经亭亭玉立地挡在了他面前，“什么认错人？说清楚。”

　　“我要约见的是一个投资客，不是你。”董小永心里其实挺遗憾，但是现在又没法多说。赶紧走了得了，这女孩跟李源描绘的判若两人，压根不是那回事儿！

　　女孩笑了笑：“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她从容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通了，里面有人说话，她平静地把手机递给董小永：“找你的。”
　　董小永呆若木鸡地傻傻接过去。

　　“喂？小永？是你吗？”李源焦急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怎么刚见面就惹她不高兴了？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

　　“李哥，我……你确定这就是你让我见的客人？”董小永觉得自己脑袋彻底脱线，不管用了。

　　“小永我跟你说最后一次，跟客人打交道最主要是把生意做成，明白吗？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我拜托你，给你机会才让你去的，别到最后害得我得罪她！我可得罪不起的！你赶紧哄哄她开心，别老盯着她看，抓紧时间约看房去！”李源是真生气了，不等董小永说话就挂断了。

　　尴尬的时刻，服务生恰到好处地送来了咖啡和蛋糕。

　　他的肚子也恰到好处适时发出了“叽里咕噜”的叫声。

　　董小永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手里还拿着人家的手机。

　　张七七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坐了下去：“吃点吧？把手机和清单都还我？”

　　董小永如梦初醒地看向说话人，那真是“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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