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娇

　　84.
　　分明感觉到脖颈间的手越发收紧，双手本能地想把他的手移开，呼吸急促不畅，望着他的眼中已经是因痛苦而泪眼婆娑。
　　头脑间因为缺氧而昏昏沉沉，只听他俯身于耳边：“北娘，莫要在本侯眼皮子底下动作。”是咬牙切齿的声调。
　　而后手上的力道突然一松，轻巧一推，我便顺着力量倒在床榻之上，他的瞳色深深，带着叫人战栗的波涛其中，换上了笑意，一步步上前，“小猫儿总是要淘气些的，只是本候如今却没这般耐心了。”
　　轻解外袍，眼神直盯着我，像是对猎物的势在必得的野性其中。
　　察觉自个儿的指尖越发颤抖，不可言喻的恐惧漫上心头，预料到他的动作，只瞪大瞳孔无措至极，手还抚在他掐的位置上，没回过神来。
　　人影越来越近，冷风穿堂而过，突然打了个寒颤，反映过来伸手在枕头下摸出先前防身用的剪子，闪着寒光正对着他，“姜珉，你莫要逾矩。”半晌，才熬出这么一句来。
　　说出话来才发现，唇齿间莫名颤抖。他似乎并不在意，漫步上前，眼底闪过一丝兴味，心下一狠，从床上坐起，握着剪子胡乱在空中划着，毫无章法，却愣是将他逼退几步。
　　“啧，”他望着衣袖间划开的一道口子，低吟一声，望向我的眸光越发复杂，半晌，只闻他轻笑一声，却是头也不回的抬步而出。
　　不出半个时辰，我那小院门前便是站了一队士兵，带盔佩剑，生生是叫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见着自个儿手间由于过分使力而印出的红痕，呆滞一处，说不出话来。
　　……那日以后，他再未踏足半步南锦轩，听人说，齐国是仗着国力强盛要反了天，不仅岁月上供不及时，朝廷上多次出言逆君，更是联合楚燕等国一同讨伐周边小国，以有褒最为甚。
　　他姜珉像疯子一样，在朝堂上诡弄风云，在各国之间欺占弱小，根本不将仁义之道放在眼中，一心只投身于斗争之中，甚至连侯府都难回一次。
　　申怡青似乎是连着去他置办的宅子中走了几遭，却是无一例外被赶了出来。多少困在这候府的红颜都冷清下来，难复当初之热闹盛况。
　　春去秋来，转眼间我已不知在这一隅里过了多少个年月，眼看着眼尾长出细纹，铜镜中的女子也不复当初的光彩，算来浮华一梦。
　　清和前些日子里生了一场肺痨，候府中无郎中替她医治，恐过了病气，我把存下来那一点点银两托付于下人，才换回来那么一丁点的药渣子来煎药煮水，竟是委屈了那姑娘，又深深熬了几月，终是没挺过去。
　　那日天气回暖，连屋外的燕雀都舍得在枝头闹上两声，清和躺在榻上，止不住的又是咳出了一滩血。
　　面容不常人般的消瘦，脸颊边上的肉也陷了进去，面色发黄发青，连眸子都不复从前的清明。
　　我倚在她边上，将姑娘的头枕在膝间，小小的一团，似乎一松手便如云似雾丢了去。
　　颤抖着声音，我听见自己尽量放轻松：“清和，你快点好起来，小姐给你许配个如意郎君好不好？”分明是笑着，眼泪却豆子般滴落在被子上，“小姐，”她勉力伸出手，轻轻替我拭去泪痕，“怎么总是这般爱哭呢？”又轻咳了几声，是克制着自个儿莫要太大动作，“往后没有清和，可要给旁人看了笑话去。”眼睛一刻不落地看着我，似是怕人跑了一半。
　　忍住哽咽，我用力摇摇头：“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听小姐的话，啊？”语气里已然是恳求的声调。
　　怀中的人眸光已越发暗淡下去，听见她轻轻笑了笑，握着我的那只手渐渐失去力量，眼神放远：“应见陇头梅……小姐，我想回家了……”
　　她的声音一点一点小下去，末了，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浸入我的裙角，化开了去。有那么一瞬，我觉着怀中的女孩像是夏夜的飞萤小虫，温柔的在草丛间发光，飞一整夜，尔后，向山中的露水一般化在某个不知名的小角落。
　　“清和！”摇了摇她的身子，我呆愣在床榻上，眼睁睁瞧着面前的人断了气去。
　　我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在宫里，在战场上，在院里……也许是离开的人太多了，渐渐的，我似乎习惯了独行，也习惯了冷清。
　　清和说，她想回家，我想起了从前呆在府里的日子里，娘亲会做好多好吃的菜，那时候贪嘴多吃两口，总是要被骂，于是她就悄悄与后厨阿樵打好招呼，走在那条小道上，来给我送吃食，二人每次都吃的满面油光……那时候，我没有到大周，没有见过那人……也还不是姒娘娘，真好。
　　许多尘封起的记忆开闸，如洪水般涌入脑海中，抱着怀中的小姑娘，我想起了太多故事：
　　七岁那年，母亲领回来一小丫头，怯生生扯着娘的衣角：“给小姐请安。”
　　十一岁，在外头遭了条黄狗的欺负，明明长得比我还矮些，小丫头愣是从路边搬了块大石头砸过去，生生把那狗追了几条街。
　　十三岁时我缠着母亲念诗，小丫头就在边上偷听，想学不敢说出口。
　　十五岁，二人在花园里头扑蝶，我跑在她前头，不注意绊了一跤，把新做的裙子摔了个口子，小丫头害怕娘亲罚我，说是自己不小心弄坏的，被罚了好几个板子，疼得龇牙咧嘴还笑。
　　十六及笄，满屋人笑着说，小北长大出落得越发倾国倾城之色，唯有她在夜间悄悄在我耳边道，“小姐长大了要嫁人，清和舍不得。”
　　十九入宫，我问她可要一同进宫，小姑娘直直瞧着我，“奴婢跟着小姐。”
　　二十生辰，棠儿在一边上耍宝，她在边上含笑也替我欢欣。
　　……也许是习惯了她的陪伴，这些年来，我都太过自私的将她锁在身边，不允许旁人觊觎，临到死时，边上都只有我一个人，到底是去了，我的清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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