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珠[星际]

　　容清博去实验室收回电子纸笔时，看到了姜温添的几句话，字迹秀丽，写着“爱丽丝离开时疯帽子对她说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如果她回答我喜欢你，就代表爱丽丝想起了一切，也愿意留在仙境里。”

　　“但是她没有。”

　　电子纸上没有墨水，只有感触笔留下的记录，原本是干干净净的，添上了姜温并不规整的字变得有些凌乱。

　　而容清博离开的时候依旧在想那个“我喜欢你，没有理由”的文字游戏。他承认自己确实有些玩不来。

　　不知不觉，他开始对第二天的会面产生了好奇。

　　系统发布新的工作任务时，容清博立刻接受了，那是一些高等的机械制作和资源分配处理，等他处理完一半就已经是第二天的白昼了。

　　他迟疑着发送了延后参与情绪实验的申请。

　　这是容清博作为上层改造人的权利，可以拒绝一些不愿配合的实验工作，这次他并不是不愿意。

　　只是容清博有些忙，抽不出身。

　　就像个连接四处运行机器的罗盘一样，在繁杂的工作面前动弹不得。

　　很快红指改造人通过了他的申请。今天会有别的改造人来连接精神体进行会面。

　　容清博看着回复的界面怔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姜温说的“明天见”，机械身体的胸腔左处忽然发出一阵鸣响，又尖又刺耳，他甚至以为自己被感染了什么病毒。

　　他在庞大的机械工作间失去了几分钟内的意识，因为工作的机密性，那几分钟竟然也没有任何改造人发现容清博的异常。

　　容清博僵硬地站起来，从身旁布满的电缆线路和机械设备之间走过去。

　　上午的白光从窗外投射过来，他举起手指，落在紧急处理器的按钮上，陷在操纵盘间不能移动。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像出生的婴儿受了伤，无法思考太多。但他迟钝地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乌鸦像写字台？

　　容清博僵硬地站在那里，存储记忆的神经产生了错乱，他始终想不出答案是什么。

　　仿佛如果他无法解答这个问题，就无法成功按下紧急处理器的按钮，也无法被检查维修。也仿佛他会从头到脚都完全死机，连钢铁并大脑都会成为一堆废铜烂铁。

　　正在僵持之间，他的身体碰到了什么开关，连接了公用的通讯仪器。

　　虚拟屏幕跳出来，一副图景平铺开。是两个改造人面对面坐着，他们交谈。

　　不，不是改造人。

　　是女体和机器人。

　　原来他们已经开始首次公开过程的情绪实验了。屏幕下是其他改造人观看试验不停刷新的留言，大多数都是讨论女体姜温的。

　　容清博的大脑断断续续地传达着信息。他伸出手，去摸屏幕上姜温正视着机器人的眼睛，他想让姜温告诉他乌鸦和写字台的答案是什么。

　　手穿过了虚拟屏幕，猛的落了空。

　　屏幕上姜温正巧看过来一眼，像安抚了一下容清博，但事实上她只是被机器人举起的手臂吸引了注意。

　　那个机器人现在应该叫盛鳞河，或者是徐冷。

　　26号，盛鳞河。70号，徐冷。

　　改造人的名字不会重叠，是出生时随机抽取的，有特殊重要的意义。一般的改造人是不能查询到其他改造人名字的。

　　但是容清博是上层机器人，身处的职位容许他查看改造人的全名，现在他虽然有些故障，但输入过的信息仍然可以调动出来。

　　屏幕上机器人开始动了。

　　连接机器人的精神体看起来对完整的机械身体很陌生，尝试着握了几次拳才成功，然后他做了个意想不到的举动——一拳砸向了姜温面前的桌子。

　　容清博几乎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同时手指也落在了紧急处理器上。

　　机械工作间立刻被关闭了，有改造人发来讯号询问，容清博顿了顿，却回复了“触碰失误”。

　　屏幕里那张桌子碎了。工作未完成前，他不能擅自离开无人交接的机器。

　　容清博握紧了拳头，心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愤怒。

　　屏幕下的发言也从平静的叙述看法变成了满屏激烈的警告——“请停止!”、“停止!”、“必须制止26号的行为！”、“让他立刻结束实验！”

　　姜温的面容投射在屏幕上有些失真，但明显可以看出被吓了一跳，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她声音急切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机器人不以为意地看向窗外观察的改造人，他们同样产生了生气愤怒的情绪，正抑制着自己不冲进来制止这个由26号操控的机器人。

　　在精神体连接室的26号脸上有了一丝满意的笑，他操纵机器人走向姜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做出要伤害她的样子。

　　又对着视窗外的红指改造人挑衅道：“快阻止我吧，我可是个危险的残缺改造人啊。”

　　那些平日里冷冰冰的、令人生厌改造人面孔都碎了，盛鳞河心里只感觉到痛快和愉悦，他在那些改造人冲进来前抱起姜温转了一圈，让她发出了一声短暂而柔细的尖叫。

　　她的腰软绵绵地像一块浸满了水的布。

　　盛鳞河本想把她直接甩出去，好叫那些重视她的改造人都变得手忙脚乱，但一圈转过弯，那双机械手臂却不听使唤地把姜温轻轻放了下来。

　　像生怕磕坏了她一片衣袖一样。

　　这大概是失误。盛鳞河疑惑地看着这具机器身体，又看向冲进来严阵以待的改造人，他们手里的武器对准了他，像从机械手臂里直接扣出的子弹，看起来还真可笑。

　　精神体连接室的红指改造人收到讯息也很快反应过来，立刻强行切断了精神体联系。

　　盛鳞河经历短暂的剧痛后用手扶住脑袋，抬头漫不经心地抱怨道：“下次退出机器人身体前打个报告，能不能温和一点？啧，神经差点被直接扯碎了。”

　　红指改造人以漠然的眼光注视他。

　　他一点也不怕，反而咧开嘴笑了：“怎么样？刚刚是不是很刺激？你们的情绪应该一下子又起又落，变动地厉害吧？”

　　没有改造人回答他的问题。蓝色将军推开门，坐在他面前，支起手臂手指交叉，眼睛直视着他，这是个审讯的标准姿势。

　　蓝色将军平静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配合实验啊。”

　　“你知道的，情绪实验，当然要多积极主动地去创造举动，越是意想不到，改造人就越容易失态，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情绪波动吗？”

　　盛鳞河装出一副单纯而不解的样子。

　　一瞬间蓝色将军的眼瞳闪着红光，他说出的字变得有些缓慢，咬音也有些重：“你明明知道会话限制，包括让她愉悦、不能伤害她。”

　　“这就是伤害了？”盛鳞河瞪大眼睛，深觉自己无辜，“她身上没有流一滴血，只是手腕破了些皮，这算什么？”

　　他做冥思苦想状，然后恍然大悟：“啊，脆弱的古蓝星人，她一定是留下了心理创伤，看来必须给她换一颗机械心脏才能活下来了，真是可怜啊！”

　　蓝色将军猛的站起来，椅子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一声，他冷声道：“你会有相应的处罚。”

　　盛鳞河面含微笑地抬头，轻声说：“不。我会得到奖励的。”这是个笃定的陈述句。

　　蓝色将军离开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让他差点以为自己被一个改造人记了仇，他感觉颇有些新鲜地回视对方的目光。

　　处罚很快下达了。大部分的红指改造人都强烈要求取消26号的会面资格，再重新抽取号码。

　　实验公开的讨论留言版上，全程观看会话的改造人的意见也很一致。

　　“那是个残缺的改造人！他不该被选中的！”

　　“不错，26号不适合作为情绪实验的协助者。我想重新申请抽号。”

　　“这样的会面是个错误。很明显26号的肆意妄为给女体造成了伤害！”

　　“赞同其他改造人的意见。”

　　红指改造人听取了众多改造人的意见，最终决定给盛鳞河十二小时禁闭的处罚。

　　他会被关在隔绝信号的禁闭室内，没有光亮，没有声音，直到第二天被释放出来。考虑到他是残缺改造人，红指改造人会给他注入清醒剂，保证这十二个小时内他无法进入机体休眠。

　　盛鳞河被关进禁闭室的那一刻，朝押送他的蓝色将军笑了：“看来我的奖励有点迟。明天才会来。”

　　蓝色将军紧闭着嘴唇，不回应他。

　　改造人将26号毫不留情地推进禁闭室，盛鳞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时扶住了光滑的墙面，然后门被严丝合缝地关紧，漫进一片黑暗。

　　无窗无月，无声无影。

　　如同这几十年度过的改造人生活一样，是片波澜不起的死水。

　　盛鳞河摸索着墙壁躺下，睁着眼睛看眼前一片漆黑，用耳朵去听无声的寂静，他用有皮有骨有肉的左手轻轻敲击坚硬的改造右臂。

　　清脆的声音一声追着一声，回荡在空落落的禁闭室里。

　　他有些无聊，面无表情地想明天的奖励。其实没什么好猜的。

　　只要有价值，起了效果，就算是伤害了女体又怎么样呢。今天记录的情绪波动应该已经统计出来了，足以让那些进行着温温吞吞实验的改造人激动不已了。

　　明天也一定是由残缺的26号继续情绪实验吧。

　　盛鳞河无声地笑了笑，带着怜悯和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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