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珠[星际]

　　他不能在姜温的门口发怒。蒲思鸣正压抑着心里的愤怒和狂躁，另一道声音从走道尽头传来。

　　“够了，停止这些无聊的谈话吧，别吵到小温。”

　　改造异人出现在走道里，他的脸和脖子露出来，都是苍白的颜色，像落了一层压实的细雪，浑身透出森森冷意。他的身体似乎还没有恢复好。

　　“真是体贴。不愧是改造异人，还有很多残留的人的礼节。”

　　盛鳞河嗤笑一声，放声讽刺了改造异人几句。他像完全忘记了之前针对蒲思鸣的话，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动作干脆、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仿佛他对姜温和其他改造人的关系从来没有过一点兴趣一样。

　　改造异人也很镇定，像没听到讽刺挖苦他的话一样，走到走道正中间，专注地盯着姜温房间的门。

　　蒲思鸣转眼看向改造异人，心里陡然冒出股危机感。对方似乎早有约定一样，自然而然地同样和他一起等在门口，改造异人貌似不经意地拿出什么东西看了看，刻意在他眼前一晃。

　　是、是那块涂鸦铁片？！

　　蒲思鸣睁大眼睛，几乎怀疑自己花了眼，把什么形状类似的零件看成了姜温的涂鸦铁片。小温说过这个不会送给别人的，就是自己也只能看一看而已，怎么会在这个改造异人手上？！

　　说不定这个改造异人是个小偷！但…如果不是他偷的，改造异人一定和小温有其他的接触。

　　难道…和小温一起离开的是他？！

　　蒲思鸣眼瞳紧缩，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抑制不住敌意，攥紧小心放在胸口处的发绳，心里酸酸的，挑剔地看起眼前的改造异人，又有点说不出的委屈和失落。

　　徐冷的确不是故意“炫耀”的，何况他也并不完全是机器人。

　　除了那次揭穿“真相”时机器人用他的身体给蒲思鸣传输过资料，在此之前，他算得上是和普通改造人没有见过面了。

　　他确实没意料到这个涂鸦铁片会刺激到蒲思鸣，让他产生十足的警惕感。

　　一晚上的时间过去的很快。徐冷一边不露声色地忐忑着，回想昨天自己和姜温说话时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他根本没注意到一旁的普通改造人露出异样的神色，或者说他注意到也没有分出一点注意。徐冷只是从口袋里拿出姜温落在他房间的刻着机器人名字的涂鸦铁片。

　　“你们在等什么？先去提前记录数据，再过来准备实验吧。”

　　容清博一路从红指实验室过来，回到这里，看到改造异人和普通改造人还杵在房间门口，一副打算等姜温出来的样子，他皱着眉头，毫不客气地下达了驱赶他们的指令。

　　“这是最后一次情绪实验了，要记录详细的数据和情绪起伏。你们现在立刻去红指实验室检测记录相关数据，不要有任何遗漏。”

　　“现在？我还有事。”徐冷的脸色变得更白了，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明显他不情愿现在马上离开。

　　普通改造人也不以为意地嘟囔着：“为什么现在去？过会儿去，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我会记得完成数据记录的，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如果你们想延长这次情绪实验，任何时候去都可以。”

　　容清博冷了神色，淡淡地看了一眼仍然禁闭的房间门，走过去时一丝隐秘的期待沉下去，化成一声没有逸出口的叹息。他是想见姜温的。然后上层改造人头也不回地走过去。

　　那句话一说完，蒲思鸣和徐冷的表情瞬间都变了。普通改造人咬咬牙，颇为不甘心地走远几步，又跑回来敲敲门紧张地说：“小温，我很快就回来找你！”

　　也顾不上姜温有没有听到，蒲思鸣就一溜烟地跑远了，急匆匆地想快点结束无聊的情绪记录。

　　虽然蒲思鸣心里不愿意这次约会这么快结束，但小温不喜欢被红指改造人监控，他得帮她快点结束，这样想着蒲思鸣也满足地开心起来了。

　　走道上安静下来只剩下徐冷一个人的时候，机器人的意识就从脑海里苏醒了，他感应到姜温就在身边。

　　一阵冷冷的电子音发出来，改造异人的脑海里传来机器人的声音：“昨天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今天该轮到我和小温见面了。你手上不属于你的东西，不要抓的太紧弄坏了，我也会把它还给小温的。”

　　徐冷垂下眼睫，投下一小片模糊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不置可否，说：“先去红指实验室吧，尽量早点结束，离开机械城，这不是你最想要的结果吗？小温还等着你呢。”

　　机器人迟疑了一下，忍耐着想立刻见到姜温的渴望，接受了这个提议。

　　那道等了很久的门还没有打开，姜温在房间呆坐着，她梳理好后发现自己丢了那块涂鸦铁片。

　　她在房间里焦急地找那块涂鸦铁片，怎么也找不到。

　　姜温听到门口几阵来来往往、杂乱的脚步声，也听到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但都无暇顾及。

　　她的眼眶湿红，在床上摸索了半天，还爬到床下找。她责怪地打了打自己的脑袋，茫然地坐在地上喘气，怎么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弄丢的。

　　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姜温想起来昨天在机器人那里拿出过那块铁片，一定是掉在那里了！

　　她高兴起来，眼睛还红着，匆忙用手指梳了梳头发，站起来就跑着打开门，想要往外跑去找机器人。

　　“着急找他们？别跑，他们都走了，待会儿才会回来。”姜温腰上的衣服被扯住，动弹不得，转头才发现残缺改造人靠在她门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等了她很久似的。

　　“他们都不在，有空的话，先跟我说话吧，关于——那个爱所有改造人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盛鳞河一边说着，一边抱住她的肩，亲密地靠近姜温耳边，熟练地伪造成一种暧昧的气氛。

　　被禁锢住后，姜温的注意力勉强才从涂鸦铁片上移开。

　　残缺改造人的吐息在耳边，还保留着人体的温热。她慢慢低着头，不敢稍微移动，怕让自己和残缺改造人的动作变得更亲密不宣了。

　　“你不用再对我说这些了。我接受改造，就不会对你们有吸引力了，所以你想劝我接受改造，对吗？”

　　姜温语气平静，缓缓地问他。身后抱住的残缺改造人身体一僵，钢铁制成的右臂一动不动，还没有及时的情绪反应，而人体的左手就忍不住用了力，扣紧了她的肩膀。

　　“是这样吗？”盛鳞顿了顿，突然而直接地，侧过身亲了她的侧脸，“这样的吸引吗？所有改造人对你都是这样？想亲你，抱你，还有一些更过分的……”

　　怀里的女体是娇怯的，脆弱地不堪一击的。

　　姜温没有像以前一样不安地躲开，于是盛鳞河真的亲到了她。那个吻是颤抖的，嘴唇试探地舔舐过来，迟疑地印在嘴角就很快退开了，她只觉得有些疲惫和厌倦。

　　这是什么有趣的游戏吗？和她接触的改造人都不同程度地讨好、暧昧、试探她的态度。

　　而其他的改造人远远地观望她，欺骗她，自己却惊慌失措的，怕她知道真相后生气难过。这是不正常的。姜温推开盛鳞河的手，冷淡地抗拒接近，残缺改造人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力气。

　　这是不正常的。姜温此刻强烈地感觉到。

　　“我不会生活在机械城，就算躺回蓝星的冷冻舱里也不会回到机械城生活。你放心吧，我不需要所有改造人通过爱我来治疗自己，更不会随便地爱上所有改造人。”

　　她顿了顿，移开注视着盛鳞河怔住的眼睛，说出来一句能刺穿改造人机械心脏的话。

　　“除了有些改造人，机械城里所有的改造人，不管是上层改造人，还是残缺改造人，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都是机械钢铁，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姜温说完，眼睛折射出一种冷淡的琥珀色。那不是灯光下暖融融的、滚烫的还没有凝固的琥珀，而是封住了温度、冷冻了很久的琥珀颜色。

　　盛鳞河的嘴唇刚刚还烫的他心烦意乱，现在从齿间到呼出的气息，瞬间就充斥了凉意。

　　他是惯常知道怎么伤害别人、怎么用尖锐不配合的态度对待改造人的，因为性格乖戾，残缺改造人从来不在乎别的改造人怎么看待自己。

　　但现在，盛鳞河踉跄着退后几步，狼狈地差点绊倒自己。

　　他藏着自己流露出脆弱感情的眼睛，假装混不在意，勉强笑着说：“那、那不是很好吗？机械城本来就是个垃圾场，都是金属垃圾……”

　　他不敢看姜温流露出厌烦的眼睛，转而盯着泛着银灰金属光泽的墙面，喃喃地说着。

　　“我也是…不完全的金属垃圾啊。”

　　姜温看着残缺改造人狼狈的样子，他绊了一跤，半弯着腰俯下身，脊背瘦弱而突出，像一截拉开的弓，停滞着盯住墙面，怯于和她对视。

　　她蹲下身，继续说：“是实验录像的公开吗？你说到的红指改造人的方法，能让改造人都爱上我方法，就是把我的一举一动都录下来，循环给改造人播放，直到他们爱上我吗？”

　　盛鳞河能感受到姜温的注视，他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

　　不是的。

　　你说的只是他们最开始的想法。残缺改造人不知道姜温是通过什么发现了实验公开的录像，但这也并不难，只要有一个红指改造人愿意告诉她，她就能知道。

　　但录像公开只是那些红指上层改造人最初的想法。

　　现在，他们的设想更可怕。

　　“你的吸引力，不只是荷尔蒙的作用。你不明白，只要你存在，就会吸引改造人。”像悬着的针，再尖锐，也抵抗不了磁石的吸引。

　　盛鳞河终于说出话来，重重地喘了口气。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那几句话抽尽了，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再也无法流畅地说出话来。

　　“去问问…那个普通改造人，红指上层改造人、就是从他读过的…故事里找到、那个可怕设想的。”

　　残缺改造人断断续续地说完，就逃避似的地快速躲开了，逃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余光隐忍地看了姜温一眼，就克制着自己关了房门。

　　是我赢了吗？姜温站起来，突然笑起来，心里五味杂陈，又慢慢收起笑意，疲惫地斜靠在门上。

　　刚刚盛鳞河抱住她时，她的肩膀碰到一处温热的部分，还隐隐透着黯淡的光，让机械手臂的那一部分，变得很有些奇怪。

　　那是一个小小的光源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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