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心十二志

作者:七月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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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恋2


      街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摆着一张破旧的木桌,一条凳子,一支秃毛的笔,一沓纸,一只茶壶,桌前挂着一盏灯笼,上面写着个“信”字。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似的。他脚上那双破了洞的鞋子,前半截被老鼠啃得不成样子。

      街上行人来往,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一阵秋风扫过,他稍稍裹紧衣服,只听“刺啦”一声,肩上裂开了一道口子,那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挠了挠头。

      从街上走来一个矮小年迈的妇人,她手里攥着个东西,正努力睁开眼睛寻找着什么。忽然她看到了那个角落,赶紧兴冲冲地挪过去。那人见有人来了,急忙正正衣冠挺直身板。

      老妇人冲他喊了一句:“曹君前先生!”

      曹君前一见是她,立马点头答道:“温婆婆!”这是个年轻的读书人,模样很不赖,头发扎得整整齐齐的。温婆婆裂开嘴笑着。她眼神不好,颤巍巍了半天才打开手上的东西,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来。

      “替我念念,我儿子的信!他在很远的地方呢!”温婆婆高兴地说道。曹君前默默叹道:“‘父母在,不远游’啊!”说着伸手要接过来,刚好这时一阵凉风刮来,曹君前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哟!曹先生穿得如此单薄,怕是要着凉的吧!”温婆婆年纪大了,心也软了,她摇头道:“这儿冷,我架不住了。你先到我屋里去坐会儿吧,好歹挡挡风。你慢慢念给我听。”曹君前本不愿意麻烦她,但外头实在太冷,他想了想,说道:“也好,那麻烦婆婆了。”说着他抱起凳子和纸笔,跟着温婆婆走了。

      进了屋子,曹君前觉得暖和一些了,他四处看了一圈,温婆婆的家真可谓是“家徒四壁”,别说桌子,连张像样的床也没有。

      “曹先生,你念吧!”温婆婆向他招招手道。曹君前放下凳子,坐在她床边,扶温婆婆坐到床上,展开信看了一遍。

      顿时,他不知该怎么开口了。温婆婆还在急切地问:“我儿子说啥了?他说什么了?”

      “他说……”曹君前一时语塞,不一会儿额上竟憋出一层细汗来。温婆婆着急地催他。

      “这信是别人寄的,他说你的儿子已经……已经……暴毙……”曹君前话音刚落就后悔了,还好温婆婆没听清。

      她着急而又不安地吼道:“他已经抱什么了?”

      “他他抱病了……额……所以托人带信来,叫你放宽心……”

      温婆婆一听泪流满面,急道:“儿啊……怎么就病了呢?他上回还说在帮一家大户人家做工哪!这可怎么办哪!他生的什么病?”

      “不知道,可能是风寒吧。但也很危险。”曹君前横着心硬着头皮编下去。

      “那怎么办哪!治病要花钱啊!”温婆婆急忙下床,急吼吼地趴到床底找东西。曹君前见状急忙跪下来,帮她把一只上了霉的木箱拖出来。

      她打开箱子,找出一袋子钱来,掂了掂,塞给曹君前道:“曹先生想想办法,帮我给我儿子,让他治病!”曹君前不敢看她,只是站在那儿。

      “你怎么了,曹先生?”温婆婆急道。

      “你先别激动,先坐到床上去。”曹君前扶她坐好,强忍着说道:“对不住,温婆婆,你请节哀,你儿子……已经死了……”说着他轻轻把钱袋塞还回去。

      温婆婆呆了一会儿,两只睁不开的无神的眼睛更加无神。曹君前继续说道:“信上写的是‘暴毙’,也就是死得不明不白。我猜,他应该是被他做工的那户人家给打死了。这种事,我以前见多了……”他想起往事,心中沉重下去,垂头不语。

      他虽不忍看温婆婆,却能感到她恐惧无助的眼神,如坐针毡。焦急中,他向灶里瞥了一眼,见空空如也,只得说道:“温婆婆,你自己多保重。我去去就来。”说着他飞也似的逃了出来。

      曹君前拈了拈自己空瘪的钱袋和破烂的衣服,一咬牙买了四个烧饼。这几天算是白忙活了!他往回走着,路过自己的摊位时,他留心看了一眼,这一看不得了,自己留在那儿的桌子被人打了个稀碎,灯笼也撕破了,在地上踩得扁扑扑的。

      “想不到我这样的还有人惦记着,真是稀奇,”他苦笑道,“罢了,世道艰难啊,这世上竟无我容身之处。”眼看家当被毁,曹君前只得先去安抚了温婆婆,把烧饼都留给了她,开导了好一番。温老婆子还沉浸在丧子之痛中无法自拔,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反正自己再留在那儿也是无益。这世上多的是悲剧,哪里轮得到他去管呢?要是以前,自己倒能帮帮这个可怜的老妇人。

      呵,以前……曹君前自嘲地笑笑,人处困境,大丈夫也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啊!君前君前,这一生只怕再无可能“承恩君前”了。

      曹君前心灰意冷,游走在街头,就像一个孤魂,不知不觉飘出了很远。这时候,琳琅阁最是热闹非凡,人来人往,食色男女铺满了整栋楼,男的丑态百出,女的虚情假意,胭腥汗臭满屋子盘旋。这种污秽不堪的地方,曹君前从没正眼看过。

      当然,青楼的姑娘们也不待见他,对着他一身破衣服直翻白眼。只有老鸨先冷眼瞅着他,忽然灵机一动冲上前去拦住了他。

      “小伙子,这大白天的,你是要上哪儿呀?”她脸上推着笑,上下打量着他。

      曹君前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上哪儿与你何干?”说着他要走开,老鸨却一把拦下。

      老鸨压低声音道:“你也不用害怕,我呢就不和你拐弯抹角了。年轻人,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得意啊!这世道,人不人鬼不鬼,能活着就很不错啦!俗话说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人分高低贵贱,可钱不分哪!‘有钱能使鬼推磨’!年轻人,你这身衣服怕是穿不得啦!你要是想找出路,我可以指点指点你,别看我这琳琅阁姑娘多,可客官要尝鲜儿也是有的。我看你容貌很是不错,也不是个庸俗之人,要是你肯,我担保你吃穿不愁……”

      “你!”曹君前听到最后总算是明白了,气得说不出话来。好歹他曾经也是位翩翩公子,如今也算个落魄的文人,怎能受这奇耻大辱!真是,真是岂有此理!曹君前气得直哆嗦,急忙要走。老鸨还追着他道:“吃不了亏的!都是低贱的人,还端着架子做什么?谁说做我们这行的没骨气啦!你可别瞧不起,这楼里的好人可比楼外的多哩!”

      曹君前一面红着脸往前冲,一面想着:“怎么我的文才不被赏识,倒叫人发现了当小倌的潜质?真是清浊不分,本末倒置!”他越想越觉得世态炎凉,当真是凉到骨子里去,凉得他只想落泪。他忽然又想到,倘若自己因此而出了名,万人追捧,那才叫真的讽刺呢!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一阵歌声飘来,宛如天籁,那声音唱:“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歌声正是从琳琅阁里传来,十分应景。曹君前竟有了一种知己难得的感觉。

      “想不到风尘中竟有如此雅致之人,会唱这样的好词!”曹君前大为震惊,心里急欲要去见那个唱歌的人。他忘了难缠的老鸨,忘了青楼的腌臜,竟掉过头,一心一意要一睹其芳容。不管伊是谁,定不是俗物!

      老鸨见他回转,得意地嚷道:“瞧吧!我就猜你会回来的!”她迎上前去笑道:“聪明的,‘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笔买卖你只赚不赔!”

      曹君前只顾往里张望,看见人海那边,一个弹琵琶的女子立在台上,眉眼娇艳,勾人心魂。曹君前一见,惊呼道:“原来是她!”老鸨被他这一声喊懵了,不明所以,只好一把扯住他,叫道:“来人哪!”

      曹君前心里只有一句话:“怎么是她?竟然是她!”他第一次见她,是在五年前的侯府中。那时,他为侯府幕僚,她是无名歌姬;那时,他意气风发心志高远,她谨小慎微卑躬屈膝。美则美矣,那张脸实在叫人过目不忘。

      “见过公子。”

      “不必多礼!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方?”

      “奴婢不知。”

      “你声音太小啦!我听不清!”

      “奴婢……不知。”

      “这样啊。诶?这么重的东西你拎得动吗?岂有此理!来,给我!”

      “公子,这如何使得?”

      “我不仅仅是在帮你。唉,侯爷御下无方,恐怕……”

      后来,两人相遇,她行礼,他必笑答:“不必多礼。”

      再后来……再后来……脑海中的画面破碎,侯府倾塌,男子斩首,女子发配,幕僚遣散,重者流放,轻者出京,永不得参加科举。曹君前出京的时候,手脚被铁链磨得不成样子。不想如今竟能在此偏僻地遇到她。不知她那时是怎样的光景,恐怕比他还要凄惨百倍。曹君前不敢再想,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猛然惊醒,发现两个壮士正钳着自己,才想起老鸨这桩事来,急忙嚷道:“放开!我有腿,自己会走!”

      老鸨“哼”了一声道:“臭书生!”随即命令他们放开。“那你就自己乖乖进去吧!”

      “你可想好喽!我可是戴罪之身,出了什么事你得替我担着!”曹君前正正衣冠,掸掸灰,趾高气昂地说道。

      老鸨冷笑了一声:“你吓唬谁呢?老娘这儿可不止你一个戴罪之身!”

      曹君前“嚯”了一声,指了指台上:“不止一个?那莫非是她?”老鸨得意地一笑,算是默认了。

      “怎么,门还没进就打起我姑娘的主意来啦?色胆包天哪你!我告诉你,她可是琳琅阁的顶梁柱!你省省心管好你自己吧!”

      曹君前冷笑了一声,老鸨以为他在笑她,怒斥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

      曹君前一步一步走上去,走到老鸨跟前时,冷不丁一伸手,扼住老鸨的脖子。两个壮汉吃了一惊,老鸨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张口要尖叫:“你要干什么!救命啊!”

      曹君前一皱眉,低声喝道:“闭嘴!”那两个壮汉怕闹出人命,也不敢轻举妄动。

      “凭你也能威胁得了我?你不就欺负我是个无用书生么?我再无用,也能轻而易举拧断你的脖子!”曹君前手上一紧,低喝道:“让他们都退下!”

      “退退退下!”老鸨哀号道。曹君前用另一只手钳住老鸨的胳膊,看起来像是死皮赖脸地赖在她身上。

      “进去,找间空房。”

      “你你要做什么?”老鸨一脸惊恐看着他。

      曹君前厚着脸皮说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来都来了,要不做点什么,对得起我这‘汴京第一才子’的名号吗?”老鸨哭丧着脸,把他领了进去。他们进去时,台上弹琵琶的姑娘已经不见了。

      “公……公子可要姑娘伺候?”

      “不必。”曹君前放开了她,往床上一躺。许久没睡床了,现在竟有些不适应。老鸨见他放开自己,便急忙要出去喊人。刚跑到门口,她又被揪了回来。

      “你以为你能跑得出去吗?”曹君前把她揪到桌前坐下。老鸨瑟瑟发抖。

      “有有话好说!”话音刚落,曹君前一掌拍在桌子上,老鸨惊叫了一声。

      “还跟我耍滑头?你不都已经报官了么!”老鸨心里一咯噔,不敢吭声。

      “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了。你只消如实回答我问题就行。”曹君前摆摆手道。老鸨唯唯诺诺地应付着。

      “台上那姑娘就是这儿的花魁木满园吧!”曹君前说道。老鸨频频点头言是。

      “她什么时候来的?”

      “两年多前,她来投奔我,我看她可怜,没地方去……”曹君前一算,正是侯府出事的后一年。她是一个人一步一步走到这儿的啊。

      “你也是那么逼她为娼的?”曹君前黑着脸问道。

      老鸨一看他脸色,连忙摆手:“真不是,她是自愿的!她也只能走这条路了,公子您想啊,她的身份别人谁敢收啊!”

      曹君前想想也有理,于是站起身来,往窗外瞧了瞧道:“我看这儿的官府也不想管我的事了。原来戴罪之身也是件好事!我问完了,就不叨扰你啦!你要是恨我就尽管来吧。”说着他打开房门,大摇大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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