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纸片人殿下

　　随着断发那青年人一声呼哨，身着铁甲的士兵成群鱼贯而入。皇长子息昀从武士之中穿过，跟在他身后姗姗来迟。

　　“老四。”

　　殿前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息尧在人前站定，目光在他二人之间逡巡，带笑一拱手：“还有大哥——好久不见，可还别来无恙？”

　　沈漓迟钝地恍然大悟。这人忒没什么存在感，又或许是沈漓最开始就没有靠近过这条人物的支线，等脸终于和记忆对接上了才想起来他应当就是皇四子鹰扬将军。

　　先前在百里城偷偷瞧见过一眼，怪不得看着面熟。但元气系在恋爱游戏里一般都不温不火，想逆袭还真的有点困难。

　　沈漓毫无波动，心中暗想也不反思一下你怎么会一直活在台词里给你大哥当马仔，把你当枪使你还乐乐呵呵的，真不知道说是直率还是憨。

　　两方各自暗中排兵布阵。鹰扬将军鼻孔里出气，上前一步，利刃远远地直指息尧眉心：“少说废话，乱臣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息昀却摁下他的手，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好言相劝道：“收手吧。你我手足，本该兄友弟恭，不想最后落得太难看。”

　　“好一个‘兄友弟恭’。”

　　千万人对峙。息尧在这沉重的缄默中笑起来，无声地抚掌。

　　“助陈氏陷害我母妃，那时就不是兄弟了？在朝堂上排除异己，远放我到淮南的时候呢，有想起来我是你兄弟吗。”

　　“那往我身边埋‘钉子’的时候呢……想杀我的时候呢，恨我不死的时候呢？”

　　他神色晦暗，像一团雾。原本的确是不经意地笑着徐徐道来，但那些字太惨烈，生生燃尽了他所有的掩饰，唯一句迟来的怒吼冲口而出。

　　“我叫了你二十年大哥，但襄王殿下可有一日！——哪怕只有一日真正视我为手足？”

　　只一瞬。他极快地收敛了自己的失控，玩味地摇了摇头。

　　“哦我忘了，只有老四才是你亲兄弟。别的人不过只有合用不合用之分罢了。”

　　息尧的情绪明显已经在崩与不崩的危险边缘试探。沈漓一时间搞不清楚自己所在是正义还是反派的一方，但谋逆好像的确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情……

　　按照各大名场面的惯例反派常常死于话多，但又没办法阻止双方无意义地打嘴炮——这玩意就像快进不了的过场动画一样烦人，吊着情绪。

　　沈漓急得脚趾抓地，打开系统商城看看有没有什么金手指能换，最好能把这段儿直接咔掉。

　　大家决战紫禁之巅直接开打不好吗？那样赢的几率还大点。

　　但诡辩之王息昀并不这么想。手里的牌都不多，谁大谁小未可知。

　　“本王曾许多年守着一个秘密，本想着只要你肯像五弟一样识大体，那就让它烂在肚子里。但既然你有所执念，那本王就告诉你也无妨。”

　　他大概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索性先翻底牌。

　　“当年陈贵妃状告继后私通，还未拿出最终确凿的证据，顺康皇后便一条白绫了结此生。事后陛下曾几次取你的血验亲，你猜……”

　　后半句话被尖利的哨声打断，在骤然响起的隆隆战鼓声中淹没了字句。

　　·

　　这句话本就是不能说完的。

　　无论是什么结果。也不分是亲是疏，在场数万万只耳朵，但凡听见半个音节都必死无疑——包括沈漓在内。

　　他这是在逼息尧与所有人对立。

　　沈漓吓出一身冷汗。她和息尧的好感度还没到那个就算知道这种SSS级别的秘密还能毫无隔阂的程度。息尧这个人谨慎的很，她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刚进分线就BE。

　　[您已成功兑换‘进击之哨’，道具使用频率1次/季，可增强20%士气立即进攻敌军单位，祝您使用愉快。]

　　“不要信。”

　　没有快进选项，但她在最后就差零点零零零一秒的时候终于找到了这个合适的替补。首将被系统鬼迷心窍地发号施令，沈漓在隆隆的喊杀声中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滴血验亲这是什么土法子啊……太荒谬了吧！”

　　古代也不讲科学，沈漓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立即否定这个歪理学说。唯有用自己写满“真诚”两个字的眼睛试图挽救在崩坏边缘的男主角。

　　“诈你而已，认真你就输了，别理他。”

　　沈漓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情真意切过，而且还是对她一向觉得虚幻的纸片人情真意切。

　　息昀的攻心计虽没起到爆点，但还是埋下了隐患，也算是有几分奏效，故此仍火上浇油道：

　　“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谋逆和造反，好像差距也不大。”

　　沈漓简直要撅倒，这么一看还不如再买个能禁言的金手指让他直接闭嘴。但此时两军交锋她腾不出那个手来，

　　息尧像卡机了一样杵在原地不动，为了让他不被砍成筛子沈漓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不知不觉成就又跳了个[击破！二百]。

　　右臂挨了一箭，有点抖。武力值再高也有力尽的时候，那禁卫砍杀过来的时候沈漓几乎是闭着眼睛举剑去抗，但手中却豁然一轻。

　　不什么时候息尧已在身侧，紧握她持剑的手合力回击。

　　“什么叫谋逆……”

　　他卸下另一侧腕甲，松开袖口，层层包裹下抽出一张背面绘着龙图的卷轴平举身前——金箔金缕，那是圣旨。

　　“还不明白吗？既然敢站在这就是要告诉你——我，是名正言顺的王！”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沈漓知道圣旨大概长什么样——她自己也藏了一卷。观他那卷也不像是假的，但要是真的策立新帝的诏谕，又怎么会在息尧的手里……

　　百思不得其解，薛怀那边已经开始领头群情激奋地高呼保护新君了，一时间所有敌人都乱了阵脚，人影攒动，鹰扬将军在混乱中徒劳地喊道：

　　“他是假的！”

　　“陛下亲笔，大印为证，你又没看过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息尧已恢复了他顾盼带笑的老狐狸脸：“莫非你曾看着它写？”

　　“你把陛下怎么了。”这只国玺攥在老皇帝的手里，息昀久寻而不得，如今竟印在对家的纸上，难得地咬牙切齿。

　　息尧冷漠道：“又不想让他生，又舍不得他死。由着陈氏那个毒妇折磨一个垂暮重病的老人——还有脸面来问本王，实在是令人佩服。”

　　局势变得太快，还让人有点跟不上节奏。息尧护着她的右翼，沈漓偷懒躲着，偶尔不得不出剑挥两下，与他靠在一起耳语道：

　　“怎么回事……不是都说诏书上写的是襄王，那这份……”

　　息尧狡黠地一眨眼睛：“放心，是真的。”

　　沈漓顿时被wink的七荤八素，凌乱地分析着已有的线索，心里咯噔一下：

　　“等等，玉玺在陛下手里……不会吧你玩这么大？”靠强抢的吗亲亲？

　　还是用的我的军队……从犯沈漓瑟瑟发抖。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沈漓闭着眼睛在系统商城里继续透支自己的欠债额度，一口气把全体增益拉到50%，全力反扑。

　　襄王一党在系统杠杆的威力下急速败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站着的越来越少。大殿前渐渐空旷，息昀与她千百人相隔忽然幽幽道：

　　“原来是你跟着他一起算计我，阿漓。”

　　沈漓累得直喘，拄着剑柄扶着墙，猛地奋起一脚把抵近的大兵踹飞出去，有气无力道：

　　“什么叫‘我算计你’……”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当我吃素的？

　　息昀已成败势之局，四殿下鹰扬将军开始谨慎地缩拢队形守着城门随时预备退走。他则领着一小队精锐拖延时间。

　　“本王能给的都给了你了。这宫里的风光、尊荣，许给你了；安乐也许给你了……为什么？”

　　安乐？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安乐死呢亲亲。

　　“你给了我什么？”

　　这种温柔又无情的表情她已经见惯了。沈漓压着火气劝自己他是纸片人他懂个屁，但还是恼火得热血冲头，怒极反笑道：

　　“让我多吃点多睡点？还是给我一个漂亮笼子对我说‘我劝你想开些’？”

　　沈漓想找机会和他敞开了掰扯掰扯很久了，抖着手板了板僵硬的腰，挥开许多障碍尽力与敌阵行近。

　　“不是所有人都会被你薅成秃毛鸡还感恩戴德。都说了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早早放了我我也懒得找你麻烦，还承你的人情，何乐而不为？”

　　“我本该赚大把大把的钱，触发绝世奇遇。或许做这大昭第一富婆，也有可能出将入相、上山修仙下地种田。现在呢？老大一个锁头把我圈禁在巴掌大个小屋里——我差点被活活烧死！”

　　她已太过深入敌营。息尧紧随在后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往回带，不忍道：“何必与他说这些。”

　　沈漓蓦然挣开他的手。

　　“让我说完。”

　　她的身影与在山洞里初见的那一天、与互换信物的那个夜晚重合——狼狈，但永远站得很直。是哭是笑都璀璨肆意，如烈火流星。

　　“你拿给我穿的衣裳，很好看。宫里也很好。”

　　沈漓其实很不乐意这样严肃正经地讲话——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乐乐呵呵地糊弄过去多好。

　　但有些话今天不说明天他有可能就要领盒饭，一憋一辈子，不吐不快。

　　“你以为我不爱这叮当环佩莺歌软语吗？我也爱的。但我更想做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漂亮的玩意儿。你只是一个……”

　　你只是一个纸片人。与我的所有交际都只是这场恋爱游戏设定下的惯性罢了。

　　宿命无奈，但她却是真情实意地难过，眼睛里亮晶晶地讲下去。

　　“算了。”

　　“这不怪你。你就活在这里面，这些你根本就不明白也根本不会懂。让一个虚假的泡影和我谈感情，太奢侈了。”

　　这只是一个没得存档的游戏，谁比谁更认真呢。你说你的人生没有选择，但我也是要一直往前走，走过就不能回头。

　　袖子抹了一把眼睛，沈漓取下自己手腕上那个花梨木镯子，最后一次抠来抠去找打开的机关失败，干脆砸碎了取出密函，迎着风抖开，与仍负隅顽抗的禁军对峙。

　　“陈氏买卖盐铁官职，私吞账目，我手上已有一份确凿证据，明日将承交御史台。”

　　策反而已，当谁不会呢？长卷一出，立即便有火箭瞄着她的脑袋迎头齐射。沈漓见好就收，躲到息尧的卫队中间接着迎头痛击道：

　　“还替他以命相搏……看看你们手上的武器吧，以皇室禁军的标准，便造出这么一批粗铁来，脆得纸一样！钱呢？还请诸君及时收手，不如与我一同缉拿罪臣，生擒襄王者重重有赏！”

　　“不必。”

　　息尧揉了揉她的发顶，掩她在身后。长风扯出冲天的火光，鬓发吹起，息尧于风浪中反手取下长弓，立万人阵前。

　　“大哥，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要不要我在你墓碑上替你写个陈字，以嘉奖你为人作嫁劳苦功高。”

　　“我自然清楚的很。”
　　襄王息昀隔着红焰看不清火线另一侧的人影，一步步小心随军后退：“凡事总有斡旋取舍，未必都要像你这样残暴。”

　　“残暴？哈……”

　　殿前的血干涸，被践踏成碎片。息尧就碾着这些碎片步步上前，眼瞳中跳跃着炽烈的火光。

　　“那我就做一回暴君给你看看。尔等内乱宫闱，外控朝堂。卖官鬻爵、残害皇嗣……已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合该数罪并罚。”

　　一字一句如诉家常。有人递上一壶箭给沈漓，她茫然接了。息尧在她手上取过一支，看她时言笑晏晏，目光一转即刻封冻。

　　弯弓搭箭一气呵成。息尧长臂拉开，侧身成一线。

　　弓面弯如满月，松弦时利箭携雷霆万钧之力刺破空间，于黑夜之中拉出一道火光。

　　“罪臣襄王，即刻诛杀！”

　　·
　　沈漓原以为分线之前的结局已经板上钉钉，结果没想到忠犬他是真的又忠又狗。

　　息尧那一箭几乎是无敌了，几十丈之外命中率百分百。先是戳中了一个小炮灰的颈侧，力道之大竟然一点没歪继续直线向前。奈何奋不顾身的人真是一个接着一个，最终击中的竟然是老四的胸膛。

　　这孩子生得悄无声息死的为人垫背。息昀连夜逃了，沈漓在床上躺了两天才歇过来。等她终于有力气翻身下床的时候和亲的公主都走了二百里地了。

　　沈漓软面条一样推开卧房的门，门板又迎头打中一个带水的铜盆。剪翠被泼得湿漉漉的脸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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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翁主。”

　　剪翠冷静地抹了一把脸，福了福身让出身后的一溜宫女小厮。

　　“您起了。殿下让把这个叫褚瑛的侍女提到咱们这任您处置，您看您是先梳妆用饭，还是……”

　　“让她先跪着吧，我忙得很，等什么时候闲了再来算她的账。”

　　沈漓腰酸腿疼地扒着门板，打了个哈欠，转回妆台前头坐着看自己待完成的任务清单。

　　[注意！您已进入分线，请尽快完成遗留任务‘肃清外戚·一’，以免奖励积分过期]

　　对哦，陈氏那个老女人还活着呢。有仇不报非君子，谁会和积分过不去？

　　“剪翠，今天得出门了。”

　　沈漓扒了扒自己蓬乱的脑袋，抖擞精神在铜镜前拍了拍脸，干劲满满道。

　　“梳一个最飒最好看的头发——我要去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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