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你一下,怎么了

作者:吴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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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子


      钟在御努力睁眼,想再逼点泪珠子,可惜一日只能一次,没过凌晨,他憋得脸黄成了柿子,也没能洒泪脱身。
      人家脸红他脸黄,也别致。

      吴窥江逗完一愣,不是小孩。那人半张脸都在阴影里,中午时,也是一般。

      这不是白天撞他的倒霉蛋吗?难怪彼时此刻,都觉得眼缘颇深,证件照还卡在他笔筒里。

      钟在御深吸一口气,趁他发呆的功夫,有点憨直,憋着满肺的气跑了.怎么能有这么巧的事!一张脸都丢光,站都哆嗦了。

      人跑了,吴窥江也松了口气。前两日翻文件时,他发现桌上有张证件照,照片上的人儿年轻白净,挺顺眼。顺手一插,搁在透明笔筒里欣赏。

      吴窥江愣是看了两天,既没弄明白是从哪里冒来的,也没舍得丢。

      还神游天外地想,谁孝敬的,真他娘的有眼力见。

      现在看来,应该是影院里雇新人,毕竟不是什么正规工作,没要过度美化的简历,百鹤就要了证件照拿来给自己过目。

      其实钟在御并不怕。
      他刚才像一只猖狂得意的猫巡视领域,那人反应迅速如虎如豹,加上腹中无油,也就有点惊慌失措。

      老头听见身后的呼救,头也不转,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不过他那脸枯藤老树,喜怒哀乐差不离。

      钟在御扶着老头的肩膀大喘气:“你们影院里有鬼啊!”

      老头看着肩膀上的手,那表情,似乎看见头皮屑,猛地一甩肩:“你还想不想干了,有鬼算什么,有屎你也得忍着。”

      吴窥江推开门,发现那孩子睁着一双清亮明眼,看见自己,忽的一跳,美景没了。
      他没想到惹出的连锁反应,好似蝴蝶效应,大阔步地往办公室走,背地里憋着颤,肩膀都在抽搐,确实有种被鬼附体的既视感。

      老头转头看见自家老板,脸色登时三百六十度大变,赶紧改口,和颜悦色,“咱们都是文明人,文明社会从我做起,好好的小伙子要多注意,规范言谈举止嘛。”
      钟在御:“……”

      钟在御只有一点小聪明,他看着老头的眼神,才明白,这位得是老板。

      舔完老板,老头秒入佳境。扑克应该不联网,否则这人局局稳赚黄金豆,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钟在御站也不是,坐也没地坐,按理说跪舔老板的员工,都打心眼里瞧不起老板,背地里说三道四。

      但老头没上膛先哑火,半晌,出了个对子,轮了一圈无人接。这时才得闲仰头,见不得有人闲,给了钟在御一个赶紧干活的眼神。

      钟在御想哪里有活啊,胡言:“我我我,弹性工作,哪里需要去哪里……我也有牌么?”

      老头胸前挂着个烫金胸牌,钟在御伸长脖子,好奇地凑着瞅,卖相如幼稚园手工艺品,“百鹤”两字倒是没偷工减料。

      老头不耐烦,一把推开,吹嘘:“我其实叫鹤百,但百家姓里没鹤姓,我又不是大能,不好意思改动老祖宗的东西。你的牌子让扫厕所的去做了,在她那。”

      这扫厕所的是多不受待见,张口闭口,扫厕所长扫厕所短,扫得钟在御膀胱发涨,他忙说:“我去上个厕所,等我出来再陪您老聊聊。”

      人都跑开了,百鹤后知后觉地喊:“千万别!拜托你掉里面去!”

      钟在御没能如他所愿地掉里面,也乖觉地没有再絮叨。离第一场电影开始还有一会,人都去旁边的夜市逛到最后一刻,隔壁热火朝天,门前雅雀静默。

      有个外卖小哥打着电话过来,站在门口等。钟在御还在想这是谁点的,便听见背后有动静。尼龙地毯沉闷吸音,步伐得足够有力,才能踩踏出簌簌声。
      吴窥江轻快地走出来,接过外卖,又轻快地回去。

      钟在御目前只想吃盒饭,正愁怎么找理由,抓心挠肺,又有个外卖小哥出现在门口,还是老板亲自来接走。
      生活奢侈,双份外卖。

      百鹤收到条消息,胜利时,炸出满屏五彩缤纷的烟花,不乐意去。瞧钟在御闲得慌,撺掇道:“下次再来,你直接拿了给老板送过去。”

      “老板的?一定是老板的外卖?就不能是别人点的啊。”钟在御忍不住回忆起刚才老板吓唬他的话,登时受不了丁点气似的,记上仇。

      百鹤从善如流地开了新局,头也不抬:“扫厕所的没来,还有谁吃。”

      钟在御不情不愿,下一个外卖小哥来得太快,以至于到门口了电话才刚打出。
      闻着味儿,钟在御心中的不乐意下线,全去了哇爪国三日游,他热情地接下来,仿佛闻着味儿也能落个胃饱。

      他轻轻敲门:“老板?我来给你送外卖。”
      “进来。”
      办公室明亮,正中的白炽灯开足马力地亮,墙壁前不久才重新刷过,浮着一层细腻的白。

      吴窥江没想到来人是钟在御。
      他正舒坦地仰头,弓着背脊,盯着来人,也不忌讳,只想将这张脸细看。他心思本就多如牛毛,有的没的,都能给看出青红皂白来。平白在这张脸上瞧出霉运缠身的虚影,倒霉催的,是不是全身都是他的霉运?

      那单子之前还撼不动,经他一撞,回去后一帆风顺。

      接洽的秘书听闻,还打趣,说他应该早点去观里,还问要不要捐点?意思意思。

      吴窥江不信,就事论事,也应该捐给撞他的倒霉蛋。撞也就那么不痛不痒的一下,连张全脸也不肯叫他瞧。人海茫茫,拿漏勺都捞不着同一个人,既然无缘再见,支票理应留着。
      百万人里,俩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谁能想到。

      吴窥江看他,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他只觉得那睫毛如碗,盛满了光。商场如战场,他的心思习惯性地复杂,想不了什么好——他是追着来撞回霉运的?

      钟在御想当然地以为老板是撑得慌,把外卖搁在办工桌上,才发现其它外卖,都好端端地摆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看着养眼。
      确实是撑得慌,钱撑的。

      钟在御太尴尬,厚着脸皮跟他客气,偷偷地瞧他:“那我给放这了,老板我走了,下次还有外卖,你吱一声,我都拿了。”

      老板抬了个眼,神色倦怠,一眯一眯的,像是在思量钟在御有没有趁机偷吃。

      这小人之心太张扬,关键在于君子着实没几分坦荡荡。
      钟在御确实有想法,可惜生不逢时,无迢迢路途,手欠还只存在于脑海里,人就已经在办公室前停下来。他没好意思再说什么,挠了挠头:“那我走了哈。”

      吴窥江其实在想要不一块吃点,顺带聊聊彼此下午的运气。

      如果钟在御知道,他一定利落地滚回来,再圆圆地滚出去。

      出了门,钟在御便发现有一对情侣寻路。新的兼职工作第一晚,他还爱岗敬业,振作精神拿出职业操守,笑得甜甜美美:“你们好,请问几号厅?”
      “六号。”
      “六号厅这边走,走到底,右手边就是。”

      看电影的不多,统共不到十人。百鹤检完票继续打扑克,见钟在御又晃悠到自己身边,出口赶人:“厕所有扫帚,你闲得慌,就去做卫生。”

      钟在御严重怀疑根本就没扫厕所的!同样是给人打工,他凭什么要扫地,尊老爱幼这种事,遇到金钱统统自觉靠边。他提议:“要不咱俩换换,我在这检票,你去扫地。”
      开玩笑,谁还扫地,都是趁机偷懒。

      百鹤的眼神黏在了屏幕上:“不去,别打扰我修炼。”
      钟在御咂舌:“打扑克也能修炼,你别欺负我青春年少读书少。”
      “当然不能,能修炼我早就飞升了。”

      钟在御顺着他的冷笑话接下去:“那我去扫地,顺便修炼。”
      谁料百鹤又说:“扫地也能修炼的话,扫厕所的也成仙了。”

      这老头烦起来没完没了,句句讨人厌,钟在御想你不休息拉倒,准备偷懒。他拿起扫帚,时而随意划拉,时而靠墙打瞌睡,顺便惦记包里的饭菜。秋老虎走得晚,夜里生闷,他迟迟不来,包里的饭会不会心灰意冷、因爱生恨地馊一把。

      人一拨一拨,钟在御拿着扫帚也不合适,不再无私奉献,自觉地放回去,做回专职带路员。
      他饿过头,有点头晕眼花,电影院里光线晦朔,看谁都青面獠牙,不像东西。

      虚幻间,就见一人怀抱什么迎面走来,厕所在相反的方向,他明显是朝出口走。

      钟在御想这个厅的场才开始半小时,渐入佳境,想必有要事。再细看,怀里抱着个芭比粉的女包!

      鬼鬼祟祟的男人拎着女包?这就可疑了,电影声音闷闷地,带着共振。钟在御下意识地吼了一嗓子:“嗨!前面的!”
      那人猫着腰,加快脚步。

      钟在御拿出一招百试不爽:“你钱包掉了!”
      那人怕跑起来就露馅,强压着胸口如擂鼓的冲动,继续闷头快走。

      欲盖弥彰,钟在御立即断定这人趁黑偷鸡摸狗。

      百鹤上完厕所,也不知道擦个手,甩着水走出来。他和钟在御真是八字相克,现在见他又闹幺蛾子,飞蛾扑火要有这份精力,天下寂灭。百鹤怒发冲冠:“你又搞什么鬼?”

      钟在御挡在路中央,希望和老头子来个狭路相逢与两面夹击,喊:“他偷东西!”
      小偷闻言,立即蹿起来,爆发力极强。

      百鹤怒:“别傻愣着,你快跑!”
      钟在御想这里估计只剩下自己还有敬业的良知,他摸着良心,真不亏。

      小偷见状他挡路,干脆不逃了,亮出水果刀:“快放我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我不好过,你也不好过。”

      “谁他妈的碍着你出去啊!前面不是门口吗,你走啊,还要给你准备康庄大道吗?你自己走啊——”钟在御底气不足地叫嚣,看见刀子,他也心慌慌,瞥见垃圾桶就要当盾牌,结果一抱,垃圾桶竟牢牢的粘在地上,根本抱不动。

      钟在御傻了眼,这可怎么办?几乎是本能反应,略略侧身,锐利刀锋蹭着衬衫的一溜纽扣划过,卡在最后一颗圆纽扣上。他朝后一挣,纽扣掉地,湮在绒绒的地毯里。

      “去你娘的。”钟在御本能地想起来还有一老头,烦是烦了点,他没敢躲,还是直挺挺地挡着,“快报警!快点躲起来。”
      百鹤抓狂,他纠结地抓着两侧的头发,都想呼他祖宗。

      钟在御冲过去,脚下的地毯无故凸起,他一绊,摔了个瓷实。摔了也不安分,奋不顾身朝前一扑,抱着小偷双腿狠狠朝墙一磕,小偷脑袋撞上海报框,撞掉了刀,好似已经七荤八素。

      钟在御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也身处险境,低头逃窜,赢家高兴太早,小偷毫发无损,大叫一声冲上来,骑着钟在御,兜头就是一拳,他鼻梁顿时一烫。

      一天都有点神叨,小孩走后,吴窥江去放映机房送饭:“小百,吃饭了。”

      对方照旧不理,吴窥江自言自语:“我前两天看着你的电影睡着了。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叫什么名字来着?你还记得吗?我投的第一部,也是你导演的第一部?你省着用都没用完,最后还退了我二十万。”

      机器运转,那人充耳不闻地拆外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放电影片。门没关紧,传来异样声响,他瑟瑟在抖,眼神里有明显的惶恐。
      唯这时候,才像个真疯子。
      吴窥江立即安慰:“别怕,我出去看看。”

      仔细关好门,他出来看,没什么关系的人,心里出其地如燎似烤。
      这小子该不会真把他的霉运撞走了?
      他取下墙上装饰画,手下不留情,救下颗倒霉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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