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行〔古代末世〕

　　知府老爷人手充足，在这些重金聘来的人的帮助下，勉强将前院的一部分清理干净，且不说那些在搏斗过程中被抓破咬伤的人被老爷下令锁进房间，还有一些在前夜爆发时躲起来保留了性命的人听到了打斗的声响，跑出来汇合。

　　渐渐的在前院也汇集了一大堆人，老爷安排了几队人分别去接来自己的妻妾和孩子，至于一些他几乎不记得模样的通房侍妾就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接应了。

　　当然，后院是爆发的重灾区，包括后门出去的巷子里连绵的三分之一巷子的小宅子都是他家的下人里有头有脸的那些，多半是陷入活死人的汪洋大海了。

　　等到迟迟一行人到达前院的时候，正听见夫人殷殷恳求王老爷派人去找自己外出会友深夜还没有回来的儿子。

　　夫人有一子一女，大概是因为吃穿用度特别好，所以都没有生病，但是儿子耐不住寂寞，在王老爷的警告下仍然偷跑出去不知道上哪儿过夜去了，留了妻子孩子在家，这会儿也被接到了前院。

　　王老爷向来不喜这个一点儿上进心，愚蠢的劲儿又像极了妻子的大儿子，更何况连尚且派的上用场的三儿子都没打算去找，更别说大儿子了。虽说这一场乱子里，他可能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但是显然他现在更担心自己的仕途和幼子，更何况他自恃年岁不大，大不了以后再纳几个姨娘通房，孩子还怕没有吗？

　　“老爷，老爷，你想想啊，他可是您的长子啊，你不能不管他……”

　　谢姨娘尚且没有进屋，就听见老对头的凄惨的哭声，为了避免引来活死人，还得自己捂着嘴，再往里去，看到向来端庄的夫人，鬓发散乱，抱着老爷的腿哭的不行，顿时像是三伏天里喝了冰镇酸梅汤一样的舒爽。

　　“嘤，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谢姨娘甩着帕子按了按眼角，红着眼睛殷殷的望着王老爷，轻声道：“幸好您没事，要不然，要不然我们母子可怎么办？”

　　说着一拉恒少爷，叫道：“快给你父亲看看，老爷妾身无能，留不住予行那孩子，他非要去军营派人保护您，如今，如今只这一个孩子在身边，恒儿快告诉老爷，你会好好保护自己，保护老爷，不让他担心。”

　　恒少爷也红了眼睛，再聪明，也还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遇见了这么可怕的事，心智差点的早就六神无主了。他的精神倒还很好，上前恭恭敬敬的问了老爷安，又说幸好有姨娘未雨绸缪，提前将院里的病人遣出去集中养病，又将他接到身边，否则恐怕是再难见到父亲。

　　老爷也望着这个完完整整站在面前的爱子，终于老泪纵横，抱着儿子上上下下看了一通，温柔的对谢姨娘道：“你做的很好，幸好有你。”

　　夫人已经瘫在地上，她的眼里仿佛是猝了毒一般恶狠狠的看着他们，在这个时候，不，应该说很久之前开始，只要老爷面前出现了谢姨娘和恒少爷，她整个堂堂正正的正房妻子就像是个局外人似得。

　　想到生死未卜的长子，她几乎就要崩溃。

　　“哇……娘，娘，我害怕！”

　　是夫人的嫡亲孙子哭起来了，老爷虽然不喜长子，但是对大孙子还是及其疼爱的，但是这个时候孩子大哭可是很容易引来活死人的，他瞪了妻子和儿媳妇一眼，压低声音道：“不能让他哭了，府内府外都是活死人，若是不能哄好孩子，那就换个人吧。”

　　少夫人吓的连连点头应是，轻轻捂着孩子的嘴，小声的哄他。

　　夫人看着大孙子稚嫩的脸盘，忽然又有了继续撑下去的希望，如果她的儿子真的出了事，那么这个孩子就是他唯一的血脉了。

　　夫人的女儿比恒少爷略大些，是府里的三小姐，她抱着侄女儿，被奶嬷嬷和丫鬟牢牢围住，她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忽然明白那些吃穿无忧，天天想着琴棋书画，看花扑蝶的日子再也不存在了。

　　他们都在惦记着男丁，却没有想过其他并没有生病的姐姐妹妹，就在这府里期盼他们来救，却不知道她们从来就没有在他们心里。

　　三小姐忽然感觉一阵森冷，抱着侄女儿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和身旁的奶嬷嬷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奶嬷嬷就找了个机会悄悄去找到恒少爷，过了一会儿拿了套衣衫过来，寻了个时机，躲进一间安全的屋里。

　　再一会儿出来，迟迟就发现她换了一身男孩的装束。

　　迟迟一直站在门旁看着，冬茗也牢牢守着不肯走开，直到看到谢姨娘和老爷话里话外都期盼他派人去找回三少爷才略松了口气。

　　事实证明这口气松的太早，不论是从哪方面考虑，这位在做官上确实很有一套的知府老爷确实没有打算去找回自己的三子，更甚者，在谢姨娘试图为三儿子添加筹码说的‘予行非要去军营派人保护老爷’之后，知府老爷灵光一闪，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那就是彻底放弃这个儿子，上京之后，上书说是他自己挥泪派出自己的最看重的儿子留在这里继续控制疫情，私下再走动走动，即便不能得到重用，也不至于降职。

　　这一计在这个重孝的时代，是非常具有可行性的，而且也很有说服力。痛失爱子的老大人，谁还能太过苛责他呢，毕竟这可是突然爆发的严重灾情啊，天有不测风云，即便是一州府主官也无法预测。

　　谢姨娘旁侧敲击了几次，老爷都没有松口，反而是催促众人做好离开的准备，虽然携带了一些粮草回来，但是这一路到京城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府里能够收罗来的粮食也得准备好。

　　有人认出迟迟是厨房里的丫头，老爷就让人带她去厨房准备干粮，冬茗舍不下这头，他更担忧三少爷的安危，最后只能看着迟迟被人引着去了旁边的小厨房。

　　和小厨房一墙之隔的正是一排下人房，以前在这个位置偶尔还能听到一些男男女女的争执吵闹，现下只有一阵阵可怕的嘶吼。

　　里头已经有人在忙碌了，锅子炉子，热火朝天。迟迟揉了一盆面，心里想着老爷的话和神态，忽然她左手握拳敲右手手心心道：“我知道了，他根本就不想救人，他就要三少爷留在这里！”

　　说着就撕下手上粘着的面团，喃喃自语道：“我要去告诉冬茗，但是，我要怎么办呢？”

　　‘哐哐哐’

　　“干什么呢你，还不快点干活，听见了没有，要是不好好干活就把你们扔下去喂活死人！”

　　本来也都在窃窃私语的人都噤声了，迟迟也低头继续揉面，等到揉到第二盆面的时候，守着他们的那个人被人叫出去了。

　　厨房里的大妈小媳妇忍不住又小声议论起来：“该不会真把人丢出去喂活死人吧？”

　　“我看这些人惹不得，你看到了没，腰上那刀鞘都带血的。”

　　“这可怎么办？而且主子们总要人伺候的吧，老爷夫人他们一定不会答应的。”

　　“谁知道哦，府里还有多少人没有带回来的，就那位疯姨娘的大小姐，别人不知道我是最清楚不过了，大小姐和疯姨娘都好好的，这都没人去救，咱们这些下人又算什么呢？”

　　迟迟听了半晌，别的没有听进去，最后那句真正戳到了心里了，一个下人而已，几两银子买进来的，打杀了都不算什么，更别说只是把人丢在这里了。

　　迟迟沉默着看着一篮子一篮子的饼烙出来，一蒸笼一蒸笼的馒头装进布兜里，在厨房里忙了大半天，吃的倒是不吝啬，只是也忙的够呛，那些姨娘大丫鬟的总不会到厨房来帮忙的，这么多人的口粮竟是都得靠着她们来做，晚上还点了油灯，做到了半夜，等到第二天午时，阳光最为猛烈的时候，护院们已经安排好了队形，还有加固过的马车。

　　从府衙过来这一路，他们已经了解了很多，这些东西足够他们做出从北门逃离的计划。比如说只有人被抓伤或者咬伤才会发狂直到断气变成新的活死人。而其他的动物他们并不在意。

　　所以只要这些马不至于受惊发狂乱跑，坐马车和骑马是最快带着这么多人离开这座城的方式了。

　　迟迟挎着一包袱馒头过来，这时收拾过后剩下的一些，她们几个厨房干活的给分了，迟迟还没有看到有些乱糟糟前面，就被冬茗拉到了旁边，他说：“迟姐姐，老爷说了，护院们要保护这么多人到城外已经很难了，所以他只能等到所有人都安全了以后才能派人去找三少爷，我打算到时候跟着他们去找人，迟姐姐你打算怎么办？”

　　迟迟眨了眨眼睛，怎么办？不就是一起走吗？她的卖身契还在夫人手里呢。

　　冬茗叹了口气道：“迟姐姐，我知道你和三少爷的事，但是，不是我说丧气话，只要你一天是个丫鬟，最多就只能做个姨娘。”他偷偷看了看周围，确定附近没人注意，就悄声说道：“我有一个办法，让你能变成良籍，我方才听老爷说，要安排人留下来守着这宅子，等着以后瘟疫解决了就回来，不管怎么说府里死去的那些人总要有人收敛，要不然这宅子不久毁了吗!”

　　迟迟歪了歪头，认真思考，我和三少爷有什么事儿？做什么姨娘？为什么完全听不懂了，冬茗知道迟迟听别人说话总要慢半拍，反应一下也需要一点时间，虽然他已经尽量说的慢些，但是估计还是每太明白，他就直言道：“这事儿有些危险，但是你毕竟不是家生子，三少爷说你就想找到家人，不如趁这个机会。我有把握让姨娘说服老爷让你留下，并且给你卖身契，你，你想想吧。”

　　冬茗向来不看好他们二人的事，虽然其实迟迟并没有考虑到这些，她的心里最大的目标就是找到家人，最小的目标就是能够吃饱饭。

　　冬茗说的这个方法和她原先想过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她在厨房听到那句话之后，就有找机会假装失散离开的计划，这个瘟疫害死了很多人，她完全有机会假装自己是某一户人家幸存的孩子。

　　但是冬茗给予的这个是她原来努力的方向，她一直想要拿回自己的卖身契，如今，冬茗把这个机会摆在她眼前。

　　“那三少爷？”

　　“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他的，而且三少爷若是不知道老爷合家去了京城，反倒是跑回府里，如果没个人等他，岂不是又错过了？”

　　迟迟皱着眉，但若是她得了自由身，自然不会在这里就留，如今世道这么乱，她反而更想尽快找到家人了。

　　最后她想了又想，把那一大布兜的馒头找个箱笼塞进去，然后示意冬茗带她去找谢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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