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行〔古代末世〕

　　纳姨娘的晚宴正在进行，虽然客人不多，但是因为有老爷特地嘱咐过，王婆子卯足了劲儿准备，前厅觥筹交错，后院大片大片的阴霾沉沉笼罩着。

　　厨房给夫人送来了晚膳，夫人却不在自己的院子里，留守院子的大丫头接了食盒，吩咐厨房跑腿的小子在院外等候吩咐。

　　这个时候的夫人在哪里呢？老爷和宾客喝的满面通红，却不知道自家夫人已经先他一步去了今晚的新房。

　　穿着水红色裙衫的新姨娘乃是歌姬出身，在杨柳河畔的花船里是独一份的一朵娇花，州府的文人墨客、少爷老爷没有不喜欢的，只是这姑娘放话不卖身，这才做了多年的艺伎头牌，这回进了知府府作了姨娘，却是她那亲亲少东家亲自送了来的。

　　她面上欣喜的应对着知府老爷，暗地里却在悄悄流泪，既恨少东家无情，又恨自己命苦竟然要给个比自己大了一轮不止的老头做姨娘。

　　少东家给她陪嫁的丫鬟燕语强忍不耐，哄她：“姑娘这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有今天呢，过些日子若是能有个喜信，母凭子贵，好歹立下足，再不用与人赔笑，堂堂正正做姨娘主子有什么不好？”

　　“我不恨他送我给老爷做妾，我只恨他竟半点不顾念往日的情谊，怕我以死相逼不愿意，不仅拿我妹妹威胁，还设计让我先失身于老爷，这让我还有什么脸面，还有什么，呜呜呜......”

　　“哎呦，我的姑娘，我的新姨娘诶，咱们那地儿出来的哪有能说干净这二个字的，旁人可不管你是卖身还是卖艺，进了花船就别想立牌坊，您就安心好好当您的姨娘吧。瞧老爷喜爱您的......”

　　话未说完，忽然一道尖锐的声音打断道：“你这丫头倒是颇有自知之明，就是不知道是抱着当姨娘的心思来的，还是只想爬个床，不过是那‘千人枕，万人尝的’的地儿出来的肮脏小贱蹄子，摆什么脸面要青白的谱儿？”

　　新姨娘一惊，打了个嗝儿，惊慌失措的站起来，脚一歪还险些踩空了脚踏，燕语连忙搀扶稳了，急急忙忙道：“夫人那边的怎的这时候来了？”

　　新姨娘来不及回答，有人已经推开了房门，反客为主，清了堂上的座儿迎了一位年约三四十多岁的女子进来，打扮富丽，面容白皙富态。新姨娘是认得这女子的，正是今日进府的时候老爷带她去的主院敬茶的知府夫人。

　　夫人这会儿的面色远不如当时，约莫当时是勉强维持和气的面容，这会儿就是把嫉恨厌恶直接摆在脸上了，她捏着帕子随手挥了挥，“果然不能指望，堂堂知府府邸，就算是姨娘房里也不能用这等轻浮的香片，快让人换了，我闻不得这味儿。”

　　身侧大丫头立刻叫人去换，燕语看着自己特特换上的香片被拿走，心头滴血，这可是来时少东家特地给的，就这一小片也是价值千金，最是合适这洞房花烛夜，她忍不住说道：“夫人容禀，这是......”

　　“大胆贱婢，夫人说话哪有你多嘴的地儿！”

　　“听说你原来姓何，那便是何姨娘了，既然进了府，就要有个姨娘的样子，别丢了王家的脸面，我们老爷在任上战战兢兢，年年吏部考核都是上等，说不得哪时候就调进京城，若是你还是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到时候就别怪我为了老爷的脸面处置了，哦，对了，你看看这个是什么？”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晃了晃，何姨娘往前走了两小步，却被烛光晃到了眼睛，再一看却惨白了脸，整个人摇摇欲坠，要不是燕语死命撑着她，这会儿就软软倒在地上了，别的看不太清，底下那个红彤彤的手掌印却是她永远忘不了的，那是她亲手按下的卖身契！

　　“这位少东家却是是个懂事儿的，人呢，妥妥当当的送进府来，契书却记得给我送来，办事倒是个牢靠的，他说的那事儿，让你家那口子拿了老爷的名帖到下头的县里去一趟，把事儿给办了吧。”

　　旁边一位其貌不扬的媳妇子低声应了是。

　　何姨娘半个人都倚靠在燕语身上，不敢相信曾经和自己情意绵绵，许诺有一天会娶她回家的少东家不仅把她送了人，还骗她给她去了贱籍，小轿进了府，还以为至少是个良妾，却没想竟然和那随意可以打杀的丫头没什么两样。

　　夫人这一趟来就是为了打击打击这位娇弱的新姨娘，她这些年经验太够了，早早便开始打压了新人的气焰，掐断她的底气，将来想要怎么磋磨就这么磋磨。

　　搞完事情，夫人拍拍屁股走了，还留了个‘懂事儿’的丫头，说是看她们主仆实在是不成事，留个人好指点指点。

　　眼瞅着何姨娘已经心如死灰，燕语看着天色越来越晚，老爷很快就要过来了，她早打听过府里头的事儿，知晓老爷有个宠妾，气焰有一度曾经直逼正房夫人，但她也见过那回老爷对何姨娘有多喜爱，这又是新婚之夜，老爷必定会来的。

　　何姨娘这副模样可怎么成？

　　手绢在袖子里被扭成了麻花，燕语额角渗出细细的汗珠，眼里的光却越来越亮。

　　送来的丫头名叫红韶，五官精致，眉眼自带一股风流，削肩细腰，比燕语的容貌还要略胜一筹。她嘴角一撇，对燕语道：“姐姐快看看姨娘怎么了，一会儿老爷可就来了，夫人院里的姐姐可说了，老爷雄才大略，平生最恨别人欺瞒，姐姐可不要有什么找死的念头才好。”

　　燕语心头咯噔一下，再看红韶的眼神，就知道她已经明白她原来的打算，额头又出了一层冷汗，嘴上打哈哈道：“妹妹说笑了，我哪敢啊，还指着妹妹多给些指点呢。”

　　红韶却甩了甩袖子，“我可不留在这儿碍事，我先回去休息了，夜里姐姐看着守夜哈，今晚总是要叫水的，可不能没人伺候着。”

　　说罢就径直走了，留下何姨娘主仆，燕语怀了别样的心思，又见何姨娘这副模样，登时有些怒其不争，摸了摸腰带里的小包，下定了决心。

　　她给何姨娘倒了杯温温的茶水，哄了何姨娘一会儿，一边听着她低低的哭泣，一边满意的看着她把水喝完。

　　何姨娘一颗心坠到了谷地，碎成了百八十瓣，浑浑噩噩，也不知道燕语又把温水又换成酒，一口一口足足灌了一大壶进去，等到知府老爷半醉赶来洞房的时候，就发现他的新姨娘已经是脸颊微红似桃花，一双媚眼勾人魂。

　　一夜被翻红浪，何姨娘浑浑噩噩，难得意乱情迷，老爷十足满意，燕语既欣喜又嫉恨。

　　大厨房也忙了一夜，又给留宿的宾客做了解酒的汤水宵夜送去，忙完已经是月上中天，满府已经睡了大半。

　　王婆子与其他人一起分了剩下的点心，安排下洗碗的婆子洗碗收拾，指点新来的小丫头收拾打扫，就让其他人散了。

　　王婆子在府邸后头有一栋小院，趁着后门落锁前回去了，迟迟没人管，摸了摸肚子，发出两声清晰的咕噜声，想起她住的地方旁边就是一个荒废的小院里，悄悄种下的红薯应当到了收获的时候，正准备去刨一二个出来，偷偷吃掉。

　　才到院外就看到有人在门边儿等着，她也不害怕，歪着头就着月色一看，那身形那气质，就知道是谁，心里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吃的还没看到就仿佛已经闻到了香味一般心花怒放，她喜滋滋的迎上去，左右看了看，好奇的问道：“是什么好吃的呀？我没闻见。”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小声道：“买了烧饼，将军忽然有事吩咐，忙了一通回来，正好撞见前院喝的正欢，我想着你也没有那么快回来，就在这儿等你，已经凉了，不好吃了。”

　　迟迟很高兴，旁的没在意，光听见‘烧饼’两个字就足够了，眼巴巴的看着烧饼掏出来摆在她面前，打开包裹的油纸，里头足足有五块烧饼，这烧饼里头还压了馅儿，烤的半个指头厚，若是趁热吃必定香脆可口。

　　迟迟一点儿不在意变得绵软，轻轻嗅嗅，闻见了烧饼的香味，一口啃下去，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偷偷的说：“凉了也特别好吃，特别有嚼劲呢，三少爷，你也试试。”

　　三少爷王予行打小就拒绝不了迟迟热情的分享，捏了一块烧饼撕了小半块下来，笑道：“够了，营里的伙头兵手艺不赖，分量管够，姨娘也常常给我留夜宵，我向来吃的饱，倒是你，总是这样瘦，得多吃点。”

　　迟迟忙着吃，一手抱住油纸，吃了一块烧饼才想起来，用手肘撞了撞他含糊道：“咱到里面去，这儿没人敢过来，都说闹鬼的。”

　　王予行明知她胆大包天，向来不惧鬼神，还要故意问她：“那你怎么不怕？”

　　迟迟已经开始啃第二块了，王予行勾着她的肩带她进去，趁机关了院门，听到迟迟鼓着脸含糊道：“我就不怕，我见过的人比鬼还可怕，鬼就变得不那么可怕了，所以才特特找了这一处来住，清净的很。”

　　王予行听了又心疼，又好笑，知道她见多了人心险恶，二人相识于幼年，多的是话说，叽叽咕咕一边吃一边聊，一个只恨烧饼吃的还是太快眨眼就吃没了，一个就恨时间过的太快，不好再逗留。

　　最后王予行也不好再耽误，离开的时候犹豫的提醒了一下：“这几日听上官说源河附近出现了厉害的疫病，这几日若是有见到异常的人可别靠的太近，若是蔓延到了这边，我们怕也得被抽调去忙，好好照顾自己。”

　　迟迟呆了一下，半晌没有说话，这种离她现有的生活太遥远的消息，脑子处理起来还得要点时间。王予行也不在意她迟钝没有反应，静静的给她时间想想。

　　迟迟锁住了关键词‘疫病’，于是连忙也叮嘱他：“我倒还好，年年月月见到的也就是这些个人，倒是你，在外行走，来来往往的了才多，你要多加小心。”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看既是疫病，不如多存些常用的药，免得到时候人心浮动，药铺的药都跟给抢光了”。

　　王予行点点头道：“你放心，我让冬茗备着了。”

　　二人又聊了几句，迟迟吃光了饼，又见天色太晚，未免被巡夜的人瞧见，就各自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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