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真的好难

　　此时从相国寺礼佛回来的张氏正好回来了。
　　她在相国寺还遇到了其他一些官员的夫人，各个都奉承她，面前道她儿子争气没有坏了叶家的名声，背后不知道怎么说她善妒搞得偌大叶家只有一个独子。
　　她笑呵呵地应付着，全都没有往心里去，她这次所求不过两件事，一是长安平平安安，二是长安早日脱离朝堂给她生个白白胖胖的外孙不要断了叶家的香火。

　　因此她在看到长安跟一个高大的男子并肩站在书房里，态度还颇亲昵的时候，她以为是佛祖听到了她的心声。

　　张氏按捺下心头的激动，走进去说：“长安怎么不介绍一下。”
　　说完略带责怪的眼神看着长安，长安以为她是怪自己把陌生人带到自己院里。狄墨有礼貌地跟张氏问好：“伯母好，在下开封府尹拨来保护叶御史的护卫狄钧之。”

　　张氏立刻笑着用帕子捂住嘴说：“护卫好，护卫有安全感。你是哪里人士？家中有几口人？月俸多少啊？”

　　长安觉得母亲讲话越来越离谱。

　　“我有个表妹正在适婚年龄。”长安尴尬地打断她，然后对张氏使眼色，“不过我听说她已经有心仪对象了，母亲您就不要乱点鸳鸯谱了。”
　　张氏听出了她的不满，只好捏着帕子走了出去。

　　长安写了一封文书给礼部尚书王观大人，她现在是在帮礼部的忙，并不好直接越过王观大人递折子给陛下。
　　她在文书里先是哭惨说自己多么不容易，不仅掉到水里去，而且吃了一些驿馆的东西，可能是食物不新鲜她还有些腹泻。她又暗示以前没有这种情况，想必是厨房新来的人手脚不干净，绝不可以让使臣吃到他们的东西。

　　王观收到这封文书之后，一边有些觉得恩师的这个独子未免有些矫情，但是他略一思忖还是觉得小心为上，于是叫人把厨房这个月新来的换了个干净，又从宫里请了一些御厨来做菜。

　　开封府的人盯着从驿馆厨房被解雇的人，起先和一般的菜农没有什么两样，他们盯了两日有些松懈，到第三日的时候这四个菜农竟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房屋上留的名字居然也是假的，程琳大怒，借着查户籍的名头誓要把藏在开封府的暗探查的干干净净，一时间还真的被揪出一个西夏的暗探窝点，如今这西夏越发猖狂了。

　　陛下听说此事还赏赐了一些人参和鹿茸给落水受惊的长安，由于她的落水和意外腹泻，居然查出了一个西夏暗探窝点，这真是歪打正着。

　　说来奇怪这期间长安也没有再遇到什么刺客，但是随着使者来京的日子越来越近，长安的心里越来越不安，她也说不上为什么。

　　正好齐煜之也听说她落水的事情，居然送了两瓶酒来说要给她赔罪。

　　齐煜之祖上有人在宫里内酒坊酿酒，后来有人发生火灾陛下就放了一批酿酒师出宫，他的祖上正是其中一员，出宫之后酿酒卖酒居然成了开封最有名的酒坊之一。

　　北宋不似其他朝代商人的后代不能做官，因此齐煜之靠着自己的才学考到国子监，那些王公贵胄的子弟是不用考的，甚至不用科举就能做官。

　　国子监中一些学子遇到齐煜之就会捂着口鼻说他身上一股子酒糟味，因此齐煜之对贵族子弟其实是很不屑的。
　　成为御史之后弹劾百官这种感觉让他很喜欢，仿佛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权力。他那日说长安承了他父亲的余辉，说完就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说，即使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因此今日也并未亲自登门，只是送了两瓶好酒来。

　　长安知道他的意思，但是长安一直秉承着三分糊涂的态度，再加上她现下心里颇为烦闷，于是打算小酌几杯。

　　庭院里月色正好竹影绰约，颇有几分旷世名画的感觉，长安便命人把酒席摆在庭院的石桌上，屏退了仆人长安开始喝起酒来。酒是好酒，入口棉柔带着清香就是有点辣。

　　长安一杯酒下肚，狄墨就回来了，平日这时候都看不到他人影，也不知道他是在忙些什么。长安喝了杯酒豪迈得很，招呼着他一起来喝酒。狄墨想到他这么些天确实给长安添麻烦了，现在主人邀他喝酒要是还拒绝就有些过分了。

　　这么想着狄墨坐在了长安对面，石墩子有些矮，狄墨坐在上面显得有些局促。
　　长安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是长手长脚这么局促地坐在医院的小椅子上，她这么想着居然笑出了声。

　　狄墨问她：“长安贤弟为何如此开心。”长安给他倒了一杯酒说：“想到了一位故人罢了。”长安看着他：“说起来我这个故人跟钧之兄还有几分相似呢，不过他年纪要比钧之兄大一点。”长安在虚心地想近千岁也算大一点吧？

　　狄墨几杯酒下肚，浑身有些燥热，他把领口扯开了些，露出漂亮精致的锁骨，坐在他对面的长安一杯接着一杯像在喝水一般。

　　长安有些微醺，从石桌底下拿起一把剑，说：“小弟学过一点剑，学得不好尚且不能自保，但是招式还是很好看的，现下喝酒既无丝竹也无歌舞，是小弟照顾不周，让小弟舞个剑，助助兴。”

　　狄墨看他虽然是衣冠整齐但似是有些醉了，怕他舞剑伤了自己于是叫他不必如此，但是长安却自顾自地舞起剑来。

　　正如她所说的，她力量不够但是胜在灵活，一招一式仿佛行云流水，月下美人，起舞弄清影，狄墨觉得自己也喝多了，他拿出苍穹配合着她的招式出剑。

　　他征战沙场，招式都是快狠准，但是为了配合长安他敛了杀意，一刚一柔在这月下竟有些缠绵的意味。青山拿着剑站在院门口酸得牙都要掉了，幸好狄墨明天就要走了，要不然这叶家的大护卫就不一定是他青山的了，想到这儿他把身子转过去不想看这双影子。

　　长安出了一身汗坐下来道：“狄将军好身法。”狄墨也跟着坐到她旁边说：“你也很有天赋，如果好好学，一定可以有所造诣。”

　　长安想到狄墨的这一生，此时少年意气风发哪里知道身后事呢？

　　她拿起酒杯敬了狄墨一杯：“我听说钧之兄是景祐二年的状元，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为何去战场那种生死之地？”
　　有很多人问过狄墨这个问题，他以前总是回答：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是现下他想跟这个小孩子说心里的话，他道：“当官固然是大好前程，但是我希望这个世道太平，当官来得慢了些。”旁边却再也没有声音了，长安喝多了，趴着睡着了，方才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虽然已经农历五月下旬了，但是晚上还是很冷的，狄墨准备把这个小兄弟扶到房里去，但是他轻得超过了自己的想象，稍微一提整个人就都粘在了他身上。
　　狄墨把她放到床上，长安的相貌生得极好，加上喝醉了更透露出一些粉色的娇憨，狄墨不再看她，鞋子都没有给她脱就出门了。

　　自那日喝完酒之后长安就再也没有看到过狄墨，青山说看到他连夜赶去了进京的大部队。使臣进京的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礼部的人卯时就在城外等候着使臣。

　　侍御史是从六品的官，所以长安的官服是青色的，头上戴着黑色的平翅乌纱帽，腰间示以玉佩和香囊。
　　整个人儒雅随和在一群官员中极为出挑。

　　西夏使团果真像狄墨说的那样携带了二十只大箱子，外面贴好了封条，又不好强行打开，他们只说这里面是西夏的特产和献给皇帝的礼物只能在寿宴当天打开。

　　礼部侍郎领着使臣去驿馆中下榻，长安则随着车马去了马厩，其中一个运送箱子的马夫有些眼力见居然瞧出来长安的官衔，但是这绝不是普通的西夏马夫能够知道的常识。长安假装是个纨绔跟他吹起牛来。

　　对于如何成为一个纨绔，长安很有心得，毕竟她是连叶萧夫妇都骗过的人。
　　此时长安滔滔不绝地讲起她所知道的西夏的人文风情，因为狄墨是个将军而宋不外乎和辽、西夏交战，所以她花了一些功夫来看这些东西。

　　再加上她三口不离西夏异域风情的美人，又故意夸大一些细节，简直把一个纸上谈兵的纨绔显得淋淋尽致。那马夫本来是想从她嘴里套些话，到后来简直不想理她。

　　前几天下过雨，因此马厩里还是泥泞不堪，一辆马车驶过去车辙压出了一道深深的印子，长安假装看马的样子说：“早就听说西夏盛产良驹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不知这么好的马运了些什么东西？”

　　那马夫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些特产。”长安了然道：“早就听说西夏人杰地灵，特产居然装了二十多箱，改日叶某一定要去游历一番。”

　　长安心情很不错地离开了，那马夫后脚就跟西夏的使臣野利仁荣说了此事。
　　野利仁荣是李元昊的亲族，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很得李元昊的信任，因此才把这次出使宋的任务交给了他。野利仁荣双目炯炯有神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那马夫是他的手下张耀水伪装的，一旦运送的箱子有一些风吹草动就要立刻向他禀告。

　　他听完张耀水说完前因后果之后，沉思了一下说：“万不可掉以轻心，如果他假装成那个样子来试探你的呢？那个御史可是把我们水路封掉的主谋。”

　　张耀水想了想那个眼里只有美人和宝马的御史，觉得使臣多虑了，驿馆水路被封一事他也略有耳闻。依他看来此人就是一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草包，把水路封了想必也是凑巧。

　　从前西夏和宋互市的时候，他听闻宋有些贵族好男风，他有些嗤之以鼻，如今他到了汴梁看到长安这等皮相终于知道会有人好男风了，他心里很瞧不上长安的小身板和见识，却想着一朝西夏的铁骑踏破汴梁时要抓住这个御史叫他日日承欢。
　　这么想着他有些期待起事的那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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