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录·山河依旧

　　师父临走前交待，子猷，你拿着这个去长安寻一人，那人自会帮你。
　　王子猷也没想到那人在这等烟花之地。阮霖去到后院，听到厢房里莺莺燕燕，脸腾地红了。按师兄指的路寻过去，却见一个青衣公子。师父嘱咐道，定要让阮霖先去。师父的用意很简单，他也不能保证长安那边不出意外，若是王子猷贸然过去，恐生不测。这一层师父并未告诉子猷。待阮霖平安归来后，王子猷再只身前往。这边交接完成，王子猷原打算径直回客栈，而阮霖还想看花魁大选，耽搁到深夜方归。
　　“桓哥哥也走这边？”三人行出广寒宫，桓于野仍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手里拎着酒，答：“是啊，顺路。”
　　阮霖很喜欢桓于野。打小就没什么同龄人和他一起玩，他师兄呢，比师父还闷，遇上这个话痨哥哥他十分高兴。
　　“桓哥哥当真有……十万两银票？！”

　　这话要从方才说起。拍卖会上，众家公子一掷千金，不断加价，激烈异常。在三千两的时候，西北角冒出一个沉稳的声音，掷地有声：五千两。众世家公子都在一百一百地加，这位却豪气如斯，一举加了两千两。这三个字砸下去满堂寂静。桓于野也看热闹：“这位公子可真是出手阔绰啊。”
　　阮霖还来不及表示赞同，就听桓于野道：“六千两。”
　　阮霖：“……？”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便宜哥哥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大人物？
　　西北角：“七千两。”
　　桓于野低声笑道：“怎么这会儿不直接加两千了。”然后他接着喊道：“八千两。”
　　看来这两位公子都是志在必得啊，不知最后是谁有幸抱得美人归。花厅众人都看起热闹来。
　　西北角那人目光盯着手中的酒杯：“九千两！”
　　桓于野对王子猷道：“看我帮你把美人抢过来。”继续加，一万两！
　　饶是广寒宫也从没拍出过这样的天价，一时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王子猷：“无福消受。”桓于野作出一种会错意了的遗憾：“啊，是吗？那怎么办呢？”
　　西北角那人迟迟未开口，就在众人以为桓于野赢了的时候，他开了口：“一万零五百两。”
　　“唉，子猷兄，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前半句是小声说的，后半句桓于野提高了声音，“恭喜这位公子了。”

　　桓于野坦诚道：“没有。”
　　阮霖受了惊吓：“没有？！那刚才加价的时候，你不怕那人不跟了吗？”
　　“没想过。”他摸摸阮霖的头以示安慰，“小师弟啊，有一句话你听说吗，‘车到山前必有路’。”
　　“子猷兄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阮霖替他答：“师兄一般都不说话的。”
　　桓于野恍然道：“哦——这样啊，那子猷兄你猜我在想什么？”
　　王子猷：“不猜。”
　　桓于野笑：“子猷兄，这君子呢，可不能心口不一。”
　　阮霖疑道：“师兄哪里心口不一了？”
　　桓于野：“子猷兄嘴上说‘不猜’，实际上心里已经在猜了。在我说‘你猜’的时候就开始了，这是人之常情，怨不得子猷兄。你应该说‘不说’，这才是实话。”
　　阮霖奇道：“真的吗？”
　　“是啊。小师弟。——这样，接下来我说什么你都别听。”桓于野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在阮霖身后，语带蛊惑，“小师弟，你回头看我。”
　　阮霖差点真回头看。他喜道：“好像是这样……”
　　“对啊，外在的行为尚且如此，内心就更是难以控制了。我走夜路的时候，心里想着‘别想那些妖魔鬼怪啊，千万别想！’，可越是这么想脑子里的妖魔鬼怪就越多，哎呀，可吓死我了。”
　　“桓哥哥还怕妖魔鬼怪吗？我四岁就不怕了。”
　　桓于野抱紧自己，瑟瑟发抖：“是啊，可害怕了。天一黑就怕，长街点这么多灯也没用。子猷兄你们千万别丢下我啊。”
　　可他的表情分明在说：快多来些妖魔鬼怪，那可有得玩。
　　阮霖都看不下去了，原话奉还：“你心口不一。”
　　桓于野随他们一路到了客栈，开了间房，这才道别。
　　王子猷关上门，阮霖问道：“这个桓哥哥，好像是故意跟着我们啊？”他以为这么巧桓于野和他们投宿了同一家客栈，没想到他并未投宿，是刚刚来。
　　“不知。”王子猷点上灯，“阿霖，别轻信。”
　　阮霖：“嗯嗯我知道，但我感觉他不像坏人。师兄不也没阻拦他跟着吗？”
　　王子猷缓缓道：“他若出格，我自会阻拦。——洗漱，睡觉。”

　　广寒宫那位青衣公子给王子猷编织了一套假身份。京中小官王陵的公子。刘昭大兴算学，在长安和另八个州率先开办新式学堂，教诗书，算学，东瀛语。他成立算院，组织了一帮人编写算学教材。算学入门容易，精通很难，这方面的人才一直紧缺，为此，他在天下广招贤士。王陵就是最近赴长安入算院谋职的，这是文职，权力不大，足够低调。
　　等过几日事情办妥，王子猷就去京师学堂做门生。当朝选拔人才同历朝历代的科举都有所不同，分为文士和武士。不论文武，诗书、算学和东瀛语都是必修课。文士另加时政、历史和水经，武士加药学、剑术和骑射。这里的药学是指研制、改良火药的基础，并非医者所习用药之道。京师学堂是长安最好的高级学堂，里面的门生大都出身世家，书香门第，非富即贵。本来，以王子猷的才学，在学堂根本学不到什么，他的主要目的是结交学堂的优秀子弟。
　　在等待的两三日，王子猷无事可做，由着阮霖的意思，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跟在后面付账。
　　快到中秋，长安城热闹更胜平日。永昌帝刘昭每年都会办中秋宴，四方都派使者参加，在火药大量投入军队后，本朝国力空前强大，十多年来，边境上偶有小乱，但于中原实在是无关痛痒，中原同东瀛的关系一派和平。至少表面上如此。长安城里有不少外国人，高鼻梁深眼窝的是北狄人，衣着浮夸的是东瀛人，肤色偏黑牙齿洁白的是南蛮人。长安城里混杂着各种方言，难以沟通的时候就手脚并用地比划。
　　阮霖上蹿下跳一路看稀奇到了主街。身披黑甲的禁军握剑守在街边，街道上空空荡荡，百姓都挤在路边。
　　“师兄，好挤啊。”阮霖挤进人群，探头张望，“为何拦着路不让过街啊？”
　　王子猷站在稍微轻松点的地方，没和阮霖一起挤，目光一直跟着他。
　　长街尽头传来杂音，重重叠叠的马蹄声，一个飞扬跋扈的锦衣少年从那边疾驰而来。
　　人群中窃窃私语：“殷大将军的小公子？这般派头，仗着他爹厉害。”
　　“你可千万别让他听到，这殷小公子殷之涣就是个混世魔王，成天惹事生非，谁遇上他谁倒霉。”
　　“我听说他撒野撒到了华大人家。他不知从哪儿知道了华大人家有一片好竹，不打招呼就径自过去，赏完了还指指点点这不好那不好，简直目中无人！再者那天华大人正好在竹林待客，当着主客的面他都如此放肆，啧啧……”
　　“那华大人……忍得了？”
　　“华大人大人大量，哪里会和小孩儿计较。”
　　“也是，殷将军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自然是处处纵容，这小公子被放养着长大，殷将军又常年在外，更没人敢管他。”
　　“啧啧，这才一十二岁吧，长大了可怎么的了……”
　　说话间，殷之涣已到近前，这位家世显赫的贵公子果然目高于顶，夹道议论纷纷，他根本不看一眼。
　　阮霖找不到师兄，试图从人潮中挤回去。却被人潮挤到街边，摔到了街上。
　　眼看着殷之涣的马蹄就要踏在他身上，这重重一砸下去，阮霖登时就将断气。
　　千钧一发，殷之涣拉缰绳的手磨破了皮，王子猷从人群上掠过，拽着阮霖的袖子疾退。
　　当真好险！
　　殷之涣怒喝：“你要死吗？”
　　王子猷微微欠身道：“抱歉。”
　　殷之涣拔剑出鞘，指着阮霖，语气森然：“想死的话我给你个痛快的！”
　　王子猷不答，拎着阮霖往回走。
　　殷小公子何时吃过这种亏，纵马拦住二人：“站住！我让你们走了吗？”
　　王子猷语气变冷：“道歉了，打架吗？”
　　“拔剑，我们打过！”
　　“没空。”王子猷看也不看他。
　　阮霖回魂，扯王子猷的袖子道：“师兄……”
　　王子猷一言不发，把阮霖护在身后。
　　殷之涣的随从头都大了，平时里这祖宗怎么惹事都没关系，今天是殷大将军回来，皇上传见殷小公子，这一旦闹大了就难收场。胆大的随从对殷小公子耳语道：“小公子，皇上和殷将军都还在等着您……您看……”
　　殷之涣狠狠地瞪着王阮二人，咬牙半晌，不肯放下剑：“哼，算你们运气好！”
　　殷小公子拎着剑策马而去。
　　周围的看客望向王子猷的眼神充满了崇敬，敢这副神态对殷小公子说话的，要么还没出生，要么已经亡了。崇敬之外也有担忧的和幸灾乐祸的，这会子虽然出尽了风头，但惹上这尊邪神，日后就有得受了。王子猷容貌出众，却很陌生，若是显赫世家的子弟早该名扬京华，想来这位公子不过出身平平，对上殷小公子只能自认倒霉、自求多福。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