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己为人[年代]

　　沈谦牧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不过他脸上青青紫紫一片，加上天色昏暗，也不大看得出来就是了。

　　只是，他周身散发出的渗人气息在渐深的夜色中弥漫，如冰似霜，裹缚住四人。

　　寒意浸浸，不容忽视。

　　李建功一行四人都给冻住了，愣在那，半天没反应过来。

　　李立业关院门，后一步跨进来。他这人心粗惯了，还没觉察出啥不对来，接着沈谦牧的话就是一句：“孩子当然不能打掉！那可是我亲外甥！”他几步越过李建功他们，还奇怪他们为什么走那么慢呢！

　　“那她进来干什么？”沈谦牧似乎不太信，语气十分不友好。

　　“啊？！”这话把李立业问住了，他转头回去看看计老婆子，“吃饭呗！还能干啥？”

　　计老婆子最先回过神：“金花啊！老婆子我是不是不该进来呀！要不这顿饭就不吃了吧！”

　　“啊？！”宋金花还没搞清楚状况，和儿子如出一辙的反应，只能说不愧是亲妈。

　　李建功算是明白过来了，哭笑不得：“小沈，你误会啦！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婶子，一顿饭而已，有什么该不该的，你先随我进屋。”他示意宋金花，继续搀扶着计老婆子往屋里走，边走边向沈谦牧解释道，“这是你计婆婆，过我们家来的时候，脚扭了，我让她进来吃个饭，顺便擦擦药酒。”

　　避重就轻，压根儿不提打掉孩子的事。

　　计老婆子一听，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着都在这处上了，那就只有装聋作哑的继续呗。

　　沈谦牧仍旧半信半疑，连身上的伤痛也顾不得了，拄着一根他从墙角翻找出来的扁担，一步一挪的朝李建功他们所去的堂屋走去。

　　不确定的事，不亲自去守着，他不放心。身边少了秘书助理，什么事都得亲力亲为，沈谦牧颇不习惯，可也没法。

　　这女婿真是！

　　李建功看着也是着急，他自己这下不得空，李立业又进灶房去了，余光瞥到孙厚朴，顾不得那么多，当即喊了声：“小孙，愣着干啥！还不快去帮忙扶一把。”

　　“不用！”

　　沈谦牧紧绷着的心情刚有所缓和，看孙厚朴向他走来，一下又变得糟糕无比。

　　他伸手阻止的动作让孙厚朴脚下一顿，随之想起什么，心下了然，继续向沈谦牧走去，不顾沈谦牧的抗拒硬是搀扶上他，自顾自的说道：“木头，你这性子真得改改，别扭个啥，我们俩谁跟谁啊，谁没见过对方狼狈的时候，你都这样了，难道我还会笑你不成。”

　　谁跟你谁谁谁啊！我们是仇人！你恨不得我去死的好吧！

　　沈谦牧挣脱不开，只能放弃，脸别到一边，不看孙厚朴。

　　孙厚朴当他少爷脾气又犯了，大度一笑，没放心上，尽心尽力的搀扶着他进了屋。

　　李立业把饭端出来后，正在擦桌子准备摆碗筷，看见他俩这组合，似笑非笑的吹了声口哨，正要打趣两句，他媳妇王翠华端着菜进来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盘子搁桌上时力道有些重，“砰”的一声过后，李立业不说话了。

　　“怎么回事！”李建功和宋金花搀扶着人落后一步，进来的时候看着气氛不大对。

　　沈谦牧就别指望他答话了，孙厚朴厚着脸皮上门来也不好说啥，王翠华暗中戳李立业一下，给他使个眼色。

　　“啊？哦哦，没事！”李立业本来就觉得没啥，但还是扯了个理由，“人多高兴，助助兴。”

　　高兴你妈个头！

　　李建功想骂人，有外人在，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把人扶到板凳上坐好，语气不怎么好的让宋金花去拿药酒，先给人抹上。

　　“在顶柜上头。”李立业知会宋金花一声，“我刚拿去放好，早知道就不……”

　　“闭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李建功还是没忍住。

　　这下是真没人说话了。

　　一众人沉默的看着宋金花拿了药酒出来给计老婆子抹上，老胳膊老腿的，宋金花也没敢像炮制沈谦牧那样使大力，轻轻揉揉，规规矩矩的。

　　落在沈谦牧眼里，也不知心里是个啥感想。

　　药酒抹完了，李建功招呼大家坐拢来吃饭。

　　谁都没心情说笑，沉默的一顿饭，几个人不尴不尬的吃完。

　　计老婆子碗筷一放，估计喉咙里的饭菜还没咽下去，就说要走。

　　李建功边说着留人的客气话，边侧过头去和宋金花小声交代几句，宋金花听了有些不情愿的站起身，又回房去了。

　　李立业知道自己的事情来了，也不二话，蹲下去就把计老婆子背起来，大步出来门。

　　李建功跟在他后面，不停的让他慢当点，频频的向后看，眼看着都出了院门了，宋金花才拎着个小篮子追出来，李建功一把捞过去，往计老婆子胳膊上一挂：“婶子，今天对不住了，几个鸡蛋你拿回去补补，空了再来耍。”

　　计老婆子推辞道：“哎哟哟！这哪行啊！又吃又包的，老婆子我一点忙没帮上，尽添乱了，不行不行，快拿回去，给你家那个鼻青脸肿的小年轻补补，我不用。”她边说边卸篮子，人老了不活动被人给背着也不方便，等她把篮子卸下来想还给李建功时，李立业已经背着她走出几步远了，李建功给她篮子那会就止步没跟上来，这下还不回去，只得又挂上，笑呵呵的和李立业夸几句你好你全家都好的话。

　　老的走了，小的还等着呢！

　　心累。

　　李建功叹口气往回走，看宋金花一脸肉疼的表情杵在门口张望，气的拿话撅她：“还有时间心疼几个鸡蛋，我看你还是心疼心疼这个家吧！被你给搅合的！等会进去我看你怎么跟女婿交代！自己作的自己解决，别想我帮你说话！我可警告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多过过脑子，想好了再漏出来。女婿好不容易回来了，要是因为你出个什么差池，不说李李，我也不安逸你。”

　　不怪李建功话说的重，实在是刚才的事惊到李建功了，你说宋金花干的什么龌龊事，净拖后腿。

　　宋金花脸色一变，还给委屈上了，看了眼堂屋的方向，冲李建功小声嘀咕：“我还不是为了李李、为了这个家好。谁知道他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他要早回来不就没这个事了吗？他要晚回来孩子打就打了能把我怎么样？还敢吃了我不成？”越说宋金花还越理直气壮了，“说到底，还不是怪他自己，学校早放假了，这都尾巴尖儿上了，他想起跑回来了，早干嘛去了，我看就是不想回来，这回来还不知道是为了啥呢！我劝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万一是回来做个了断的，有你哭的时候，到时候十里八乡的都得笑话死你！”

　　“嘿！好你个宋金花！盼坏不盼好是吧？”李建功怒极反笑，突然伸手扯住宋金花，把她往堂屋里带，“走，咱进屋里说去，把你刚才的话原原本本的说给你女婿听听，问问他是不是像你说那样！走啊！怎么不走了！”

　　宋金花力气本来就大，李建功根本不敌，没走几步被她三五几下挣脱，两口子鼓着眼睛互瞪着对方，视线交汇，隔空厮杀，似有噼里啪啦的声音。

　　“噗！”

　　宋金花憋不住破功，李建功气得也哼笑一声，懒得再跟她计较，转身先进去了。

　　堂屋里就沈谦牧和孙厚朴两人，王翠华收拾了桌上的杯盘碗盏进灶房洗刷去了。

　　孙厚朴倒是几次想搭话，奈何沈谦牧不配合，跟自闭了一样。孙厚朴连说几句，他竟把眼睛闭上养起神来，拒绝交流的意思表现得淋漓尽致。

　　李建功进来刚好撞见这尴尬的一幕。

　　说老实话，这要不是自己女婿，李建功早冲上去给他两巴掌了，叫你不拿眼睛看人。

　　先没管沈谦牧，李建功径直走向孙厚朴。

　　孙厚朴站起来，动动嘴正想说什么，李建功瞥见了，在他话没出口前截断道：“小孙是想走了吧？也是，天色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路上小心点啊。”

　　“啊？”孙厚朴有点懵。

　　他是想去看看李李来着，他也知道这么晚了提这样的要求不好，可沈谦牧不是在这吗，一起过去不就没问题了。他已经很久没见到李李了，自打沈谦牧去读书后，她就不常出来走动了，知青点早些的时候还去过几次，后面这几个月就一次都没有了，上门找她也不见人，听说她落水，他担心的不行，可又听人说宋金花发了话，不让人上门，他也只得忍着憋着，今天好不容易找着个还包的借口过来看人，没想到还是没成。他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可他自认除了这点心思，别的啥也没干啊！李建功至于这么防着他吗，还是说，顾忌着在场的沈谦牧的感受？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不一直是很要好的朋友吗，朋友生病了，来探望一下多正常的事。

　　难道是因为他刚听到的事，李李真的怀孕了？在沈谦牧没回来之前还打算打掉孩子！这是不是说明他俩……

　　那他……

　　“小孙？小孙？”李建功见孙厚朴呆着张脸，魂不守舍的，连着喊了他两声。

　　孙厚朴一下惊醒，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暗怪自己思想龌蹉。他厚脸皮还没练到家，小心的瞥了眼沈谦牧，不想，沈谦牧恰在此时睁开了眼，两人视线撞个正着，沈谦牧幽深的目光让孙厚朴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立马撇开视线，目光躲闪着不敢看人，也不好意思再多呆，草草的和李建功打了声招呼，急匆匆的跑了。

　　宋金花打好腹稿进来，差点和他撞个正着，冲着一溜烟就不见的人影喊道：“小孙，你咋又走了！慢点。”

　　这下，不相关的人都走了，该说正事了。

　　李建功大马金刀的往板凳上一坐，等着宋金花说出个子丑寅某来。

　　“咳咳。”宋金花清了清嗓子，走到沈谦牧对面坐下，说道：“小沈啊！今天这个事吧，就跟你爸先前说的那样，是个误会。人家计老婆子是接生婆来着，我托人带信让她上门来，是想让她看看李李的胎位正不正，好不好生。万一，我是说万一哈，胎位不正不好生啥的，我和你爸肯定是保大不保小的，那自然就要考虑打掉孩子这个事对吧？当然，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我们就是先做个准备，没其他意思。哎呀，也怪那个带信的没说清楚，计老婆子上了年纪人有点糊涂，人还没看到呢！上门就说了最坏的打算，又不凑巧被你给听见了，这不就误会大了吗？”

　　“其实，我和你爸这个打算也是有原因的。”宋金花拉上李建功做垫背，开始打感情牌，“小沈啊，你刚回来，怕是还不知道发生了啥事，李李久等你不回来，一气之下跳了河，人差点没了！好不容易救回来，现在还躺着起不来呢！你哥也是为着这个才狠揍你一顿的，你别怨他。”宋金花见缝插针的替儿子洗白，又接着道，“自打你走后，李李就怀上了，你想想都几个月了。这次多亏菩萨保佑，她们母子都留了条命在，可是保不保得住还是个问题，所以我就和你爸商量着找个有经验的人来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早做准备。”

　　“是这样？”沈谦牧其实是不信的，这里面他就知道李李怀孕跳河这一件事，还是偷听到的，其他一概不知，就算是怀疑他也拿不出证据来，自然是宋金花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当然是这样，不信你问问你爸，再不成，你还可以直接去问李李，谁还骗你不成。”宋金花笑道，只差没拍胸口保证了。

　　她颇为得意的看李建功一眼，意思是看老娘糊弄人的本事不错吧！

　　李建功头转到一边，懒得看她。

　　心理倒是承认宋金花确实说的不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套着来，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就不知女婿信了没。

　　宋金花自觉已经把女婿搞定，心里松快，有时间想别的事了，她突然道：“说到李李，不是说黄狗儿和黑狗儿给她端蒸蛋去了吗，这老半天了怎么还没出来？刚有人在，没顾得上，老头子，什么情况这是？”宋金花说到这，简单粗暴一声吼，“黄狗儿，黑狗儿，出来！缩你姑姑屋里干啥。

　　宋金花这一嗓子，立竿见影。

　　李平急急忙忙的就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李建功见他神色慌张，赶紧站起身问道：“怎么了这是？”

　　“爷！我姑姑喊不醒！”

　　“什么？”宋金花蹭一下站起来。

　　沈谦牧拄着扁担艰难的撑起来：“爸，快！快把孙厚朴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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