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妖斋

作者:花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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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二


      九月初九,幽泉镇最美的一天,穿新衣,结彩绳,挂彩愿,以及热闹的集市。
      孟秀月一起来便看到床头的新衣,每年无论自己起多早,阿爹总会在她醒来之前,将新衣放在床头,每一件都不一样,却都十分精致。今年的是一件鱼戏莲叶广袖襦裙,金丝缠绕,绿叶相间。
      她自幼懂事,觉得每年都穿新衣太过浪费,除了额外富裕的人家,一般人家“九九”都穿同一件“新衣”,只在尺寸不合时才换。还是如此华丽的,平日里做工都穿不上。可阿爹却告诉她,是娘亲留下来的纹样,他不过是找人将它修缮完整罢了她。阿娘生前就以女红为生,其绣工在镇子上是受人称赞的,孟秀月平时也听李婶儿念叨过阿娘的手是多么巧,女红是多么漂亮。便不再追究,阿娘不在了,但每年能穿到来自于娘亲的衣物,她心里是欢喜的。
      带着这份心情,孟秀月小心翼翼地穿戴整齐。末了将衣袖撸平,才踏出门去。
      李婶儿也正巧进来:“你阿娘绣的纹样就是好,这金丝绿丝的好看的紧。”
      今日的李婶儿也换下了她的粗布麻衣,着一款式简单的黑红直裾袍,牵着小李子:“来来来,你爹和李叔已经去大榕树了,我们也快些去祠堂拜了,好过去与他们汇合。”
      “孟姐姐!”孟秀月依言过去,小李子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她忍不住摸了摸小娃娃的头,牵起他的另一只手,向祠堂走去。
      此刻小小的祠堂里已是挤满了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嘈杂的很,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样的虔诚。
      孟秀月跟着李婶儿,牵着小李子,点了香烛,随着人群来到主位前,在心中轻轻说了声谢谢。
      她总觉得前方有视线飘来,抬头看向主位,那里摆了一个木碑,上刻两字“清河”,银钩铁画,入木三分。
      她很少来这里,就算被李婶儿拖来,也是敷衍了事,从没有仔细观察过,没想到木碑上的字如此好看。
      为了对付每年“九九”节刻彩愿,幽泉镇有个不成文的传统,那便是每家每户的孩子都得学习练字,她也不例外,第一次见到如此苍劲有力的字迹,不禁佩服刻字之人。
      出了祠堂,远离了熙攘的人群,周围总算安静下来,赶往大榕树的路上,孟秀月轻声问李婶儿:“我刚刚看那木碑上的字刻的实在好看,李婶儿可知是谁刻的?”
      “诶呦你这丫头,竟是偷看,又不尊敬天神大人了。”李婶儿嗔怪地看了孟秀月一眼,“那个呀,可是天神写的!”
      “天神写的?”
      “嗯!可不,原本就放了块木碑上去,没有刻字,但一个晚上它上面便出现了字,还写的如此好看,不是天神是谁!”一说到这个,李婶儿就激动起来。
      “清河……”孟秀月默念了一遍,不禁对这个所谓的天神好奇起来。那天她没有看清他的模样,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却莫名熟悉。
      等到达大榕树,又是熙攘的人群,有镇上人,也有外来者,都是来参加这热闹的节日的。
      有的在结彩绳,有的将已经结好的彩绳系在刻着字的小木牌上,猛地跳起来挂在树上。挂的越高者,愿望越有可能实现。
      孟秀月在人群中寻找着父亲和李叔的身影,只看到了李叔,他是个胖胖的中年大叔,孟秀月一眼便看到了,却不见阿爹。转念一想,便知道他去了哪里。
      往大榕树的东面走一段距离,有一棵小榕树,比大榕树要小很多,倒是和旁边的树差不多大小,因此少有人注意到它。
      小时候她发现了偷偷来到这儿的父亲,曾懵懂地问过,阿爹说这是他与阿娘定情的地方。她想和阿爹一起,都被否定,多次询问无果,便识趣地不再提了。
      每年娘亲的忌日,阿爹总会一个人来这边,一待就是一天。而这一天也是孟秀月的生日,她会在另一边的大榕树下,结好彩绳,刻“平安喜乐”于小木牌上,一刻就是一天。
      后来长大了一点,她又多了一个项目,悄悄地跟着阿爹,看看他究竟在干什么,再回大榕树刻字。他总是站在原地,眺望远方,看着鹊桥,像是在等什么人,却从未见人来过。直到日薄西山阿爹才回来。
      今年孟秀月一如往常,她总觉得迟早有一天她可以发现些什么,而她与阿爹之间的隔阂也可以因此消失。
      孟秀月正躲在远处的一颗树后,不敢靠太近,怕被发现。她看着父亲的背影,明明正值壮年,却有几分佝偻,几分落寞,是想起早逝的母亲了吧。
      “偷看不好的。”清朗又戏谑。
      孟秀月一惊,急忙转身。眼前人,生的白净清隽,眉若新月,眼若星辰,笑时星月交辉,如朗月入怀,又如清水,涓涓潺潺。是个生面孔,不知是哪个外来的纨绔子弟,倒是好看。
      食指竖放于唇上,做“嘘”的口型,孟秀月立马又转头看了看阿爹的背影,应是没察觉。
      回过头来,就见对面那人微微一笑,也放食指于唇上,做了“嘘”的口型。
      孟秀月一愣,心中做出判断:长的好看,但举止轻浮!微微低头,快速从他身边走过。
      少年有些疑惑,看着孟秀月远去,温温和和。
      回到大榕树,孟秀月在附近选了一个较为安静的地方开始刻木牌,依旧是“平安喜乐”,年年如此,从不改变。
      突的,少年走来坐在了身边,她听到他说:“一个人多无聊啊,我陪你好不好。”
      孟秀月没有说话,默默地移开一点距离。少年笑笑没说什么。
      空气中只有石笔划开木牌的声音,阳光斑驳,透过枝丫,星星点点洒下,安安静静的,无端的默契。
      少年执笔,看着像是涂鸦一般在木牌上刷刷几下便停下来,将刻好的木牌放在怀中,屈腿托腮,看着孟秀月。
      他没有逾矩,保持着刚刚孟秀月移开的距离,只是淡淡的看着,仿佛在欣赏艺术,孟秀月也不好说什么,随他去了。
      “乐”字的最后一个点落下,孟秀月立马站起,往大榕树跑去,天晓得她顶着旁边那人的视线,忍了多久才刻完。
      少年的视线依旧粘在孟秀月身上,跟在后头走着,两人之间还是隔着刚刚的一段距离,一步不落。
      大榕树上已经挂了许多彩愿,孟秀月大致观望了一下,决定好抛多高能拔得头筹才抬手大力一抛。木牌还没脱手便被人扣住。
      星月说:“我帮你吧,我可以挂的很高的,真的!”
      当空的太阳炽热明媚,而星月交辉比那还耀眼。孟秀月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入湖面,涟漪一波又一波,久久未平。赶忙眨眨眼抽回手,这人的手带着点点凉意,像是一片羽毛,挠得人心里不舒服:“不……不用,我自己来,需得自己挂的才有用。”
      “可我看那两人交换挂了,还挺高兴的样子。”少年指着右前方的一对男女。
      孟秀月跟着看过去,仅一眼便羞了,那两人正耳鬓斯磨:“他们……是夫妻,自然可以!”
      “哦……”少年似是明了,孟秀月松了口气,又听他说,“那待我们成了夫妻,我给你挂。”
      想骂他无耻!又不知怎么出口,只好后退几步远离。也不计算什么高度了,用尽力气往上抛,看着自己刻的木牌超过了所有人的,瞬间不气了。
      还未高兴多久,旁边突然飞起一个木牌,孟秀月隐隐看到上面遒劲的笔画。木牌一路向上,竟是连她的都超过了,停在最高处。孟秀月瞪了旁边那人一眼。
      少年没有察觉她的怒气,像是炫耀般向她看来:“你看,我可以挂的很高的!”
      孟秀月一口气堵在胸口,算了,她跟个孩子计较什么。更不想和这些公子哥儿有交集了,转身朝集市走去。
      要说这集市,又是“九九”节的一个习俗。
      所谓“九九佳节万事安,上九榕树挂彩愿,下九集市闹幽泉”。大概意思是上午结彩绳挂彩愿,下午逛集市。络绎不绝,热闹非常,甚至闹通宵。
      幽泉镇虽谓镇,但是并不大,人口也不密集,原本的“九九”集市也没那么热闹,会有这么多人也是因为外来者的加入 。
      镇上有一个典故,说是一个外来的冒险者无意中来到幽泉镇,正巧赶上“九九”。他被鹊桥所吸引,跟着原住民一起庆祝了起来,下午又来到集市,居然淘到了他寻找已久的救命药材,救了挚爱之人。从那以后,每年“九九”这人必来,还带着友人一同前来,也不知是谁传了出去,传的玄乎,说什么“九九幽泉灵物现”?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外来者在“九九”这天涌入幽泉镇。
      所以“九九”节的集市与往常的不同,不单单是镇上的人,外来商人也会来到这儿,有为了稀有宝物的,有想卖藏品却不想暴露身份的。
      幽泉镇分为东西南北中,东之青龙,西之白虎,南之朱雀,北之玄武,以上为巷;中则是应龙,为街。集市位于正中心——应龙街。
      一踏入就能看到各种人,为了隐藏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戴了个面具的,也有些家里的纨绔子弟来见世面,奇装异服,各色各样。
      每年“九九”阿爹都不会回来吃午饭,小时候孟秀月在李婶儿家吃,渐渐长大,她便喜欢去集市逛逛。
      特别是一条小巷尽头的馄饨,格外鲜美,每年“九九”孟秀月都会来上一碗。可惜这家店只有“九九”才开张。
      嗯?你问“九九”那么多外来者,作为渡翁为什么还这么悠闲,无需担心,每逢“九九”镇上人都不会出行,外来者大多自备船只,没有船只的自有办法。渡翁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休息,“九九”是一年里唯一的休沐日。
      孟秀月咬一口馄饨,看着熙攘的街巷。她不希望自己的生辰与娘亲的忌日挂钩,又忍不住庆幸在如此喜庆的日子里诞生。
      “想什么呢,悲春伤秋的?”面前多了一碗馄饨和一张……过于耀眼的笑脸。
      阴魂不散!孟秀月没有理他。
      少年也不在意她的回答,继续说着:“你知道为什么这家馄饨只在“九九”开店吗?”
      孟秀月被他勾起了兴趣,顿了几秒。
      “为什么?”
      “因为店家是戴罪之人,平日里受了限制,只有这天可自由活动。”少年说着,揣着一抹神秘的笑。
      “胡说八道!”
      孟秀月吃完最后一个馄饨,喝口汤水,起身就走。话虽是这么说,内心却不自主地想相信他的话……果然荒谬!
      前面走来一个黑袍人,大半张脸隐藏在兜帽下,露出苍白消瘦的下巴,此人脚步仓促,孟秀月来不及反应便被他撞上肩膀,身子偏向一边。那人留下一句抱歉就快速走掉,孟秀月没多计较。只是若有所感地往馄饨摊看去,是黑袍人走的方向,而摊上的少年已经不见了,余下馄饨热气腾腾,木勺里的馄饨咬了一个口子,溢出来的汤汁色泽诱人,可惜主人来不及品尝已离去。
      孟秀月惋惜地看了眼,这家的馄饨可比其他的都贵一文钱呢,浪费!
      惋惜归惋惜,她还是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外来者多,易生事端,早些回去省的惹上麻烦。至于少年和黑袍人的事她不会深究,也不管,她的愿望只是平安喜乐,仅此而已。
      可麻烦不是想躲能躲得掉的,有些人有些事就像漩涡,一点点将孟秀月卷入深渊,福祸旦夕。
      这不,第二天,麻烦又来了,孟秀月看着眉目清朗的少年,脸上露出苦恼的表情,九月的阳光金灿灿的,在少年墨发间穿梭,仿佛渡上了一层金光。孟秀月想起了前几天三叔从外面钓回来的鲤鱼,在鱼笼中不断跳跃,试图逃跑无果变得怏怏的,鲤鱼花色似锦,阳光下的鳞片也是闪闪发光。
      孟秀月一时没忍住,微微低头,掩饰唇边的笑意。
      几分钟前,少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说他要去外面一趟,想让孟秀月载他过河。孟秀月有些讶异他还没有离开。随后他又说他的钱在“九九”集市上被偷了,暂时没有过路费可给她,能不能赊几天账。
      “阿月你同不同意啊?”少年见孟秀月不说话,一时嘴快脱口而出。
      孟秀月皱眉:“你叫我什么?”
      “秀月……秀月姑娘。”少年立马改口,他嘻嘻一笑,“可以吗?”
      “上船。”
      少年听话的跳上船,孟秀月撑着新船篙,手上用力,她总觉得新船篙没有老船篙用的顺手,少了些什么,说不上来。
      小船渐渐驶离,到湖中央,直至靠岸,湖面一如既往,镜面幽蓝幽蓝的,照不出人影来,生了几分孤寂。
      一路无话,身后的视线却未移开半分。
      终于靠岸,孟秀月示意少年下船,他抬起一只脚,在地面一触即离,又缩回来:“好了,麻烦秀月姑娘再送我回去。”
      孟秀月默默地深吸口气,克制住握着船篙的手:“下去!”
      “一次,就这一次。好姑娘,你送我回去嘛,回头定付双倍的价钱,我保证!”少年举手做发誓状。
      “你不必回家吗?”孟秀月被此人的无赖气到了。
      少年歪歪头:“家?我家在幽泉镇。”
      “你家怎么可能在幽泉镇,我从未见过你!”孟秀月不信。
      “因为我刚搬来,在朱雀巷的拐角处开了家小客栈,名“乌锦”。据我所知,秀月姑娘家也在那附近吧,欢迎来串门。”少年胸有成竹地说,“对了,还未介绍,吾名羽白,请多关照。”
      孟秀月架不住羽白的死缠烂打,最终还是按原路将他送了回去。羽白上岸后偏要孟秀月经常去串门,看到她点头答应才翩翩然离去。答应归答应,去不去又是一回事。
      不过一会儿,又来了个黑袍人,孟秀月还记得他。并不想和这种一看就很危险的人扯上关系,往旁边挪了挪,黑袍人却停在她面前,道:“请载我过河。”
      即使用了请字,还是冷冷的,低沉的音调像是参了冰渣子,射的人一下便冻住了。孟秀月也不例外,好久才缓过劲来。
      “请……上船。”她感觉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黑袍人对她的反应习以为常,只是淡定地站到了船的另一边。孟秀月悄悄松口气。
      又是一路无话,这团冷气比起羽白的视线更煎熬。
      今天绝对是她最累人的两趟生意了!
      ——分割线呀呀呀——
      渡翁由一人变为两人,为了减轻负担,孟秀月和孟朗便轮流上工。
      孟朗说,他和他阿爹——孟秀月的爷爷也是这么过来的。待到他老去,孟秀月也习惯了渡翁的生活,便又只剩一人了,到时候才叫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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