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源而烬

　　巷子尽头一间破院。
　　一身披大氅的俊秀公子从房里走出，左腿不便，身形不稳。
　　身边跟着一个低眉顺目的小厮。
　　两人走到巷子转角，一辆牛车在此等候。
　　牛车边站着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一高一矮。
　　高的那个自然是沈梣，矮的正是十六。
　　沈梣对走近的那公子道：“二表哥，你觉得如何？”
　　那公子正是沈梣的表哥，李家二公子李洤（字川流）。
　　李洤浅笑道：“他虽有些本事，但奈何陈旧，有些用药法子，还是死守着旧书，不知变通。”
　　沈梣叹气道：“我方才假做丫鬟进去，与他说是给我母亲治病。听他说话，倒是觉得他人颇为和善，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之徒。”
　　李洤道：“梣妹妹，你母亲的病乃是陈疾，一般的医者，实在难以根治。”
　　沈梣默而不语。
　　两人正欲上牛车，却忽听一清脆声音喊道：“沈哥哥？！”
　　沈梣回头，见一锦衣华服公子站在不远处。
　　那人走近，正是周子崖。
　　沈梣转身：“山远弟？”
　　李洤问：“你认得那位公子？”
　　沈梣还未来得及解释，周子崖已经站到他身边，惊讶道：“你、你居然是女的！”
　　李洤轻轻皱眉看向这个年纪轻的少年。
　　十六盯着周子崖仔细打量。
　　沈梣笑道：“正是。”
　　周子崖道：“昨天也不知是不是我酒喝得太多，可真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本还想着，怎会有如此俊秀公子……对了，那你的名字也是假的……？”
　　沈梣尴尬道：“沈梣，梣树的梣。”
　　周子崖继续说道：“那我便唤你一声姐姐罢。沈姐姐，其实扮扮男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男装比女装可轻便多了。”
　　沈梣笑道：“正是如此。”
　　十六却哼了一声。
　　周子崖道：“对了，我还有些事，不便多聊。咱们有缘春来酒肆再见！”
　　说完便往巷子里走。
　　沈梣叫住周子崖，道：“你这是要去哪里？莫不是也是去找那个游医？”
　　周子崖停步，问：“你们也……？”
　　沈梣道：“我这便是来探探那游医的虚实。这位是我表哥——李洤，他对医术也颇为了解，刚才他已经去拜访过了那位先生。”
　　周子崖道：“西北自卫营那边正巧缺一个随军大夫。但一般的大夫有家有口的，不方便去，我听说祁都来了个游医，才想着不如我先来探探情况。”
　　李洤道：“这位公子，方才我已经去会过那游医。他医术尚可，若只是做个随军大夫，应该是绰绰有余。”
　　沈梣也道：“我方才先进去见过那先生，性格温和，不急不躁，确实适合。”
　　周子崖一听，大喜，拱手道：“多谢二位！”
　　沈梣道：“这有什么好谢的，还是要你自己去劝说他随军。”
　　周子崖爽朗一笑，道：“你们两位的话，让我心中有数。如若我能将他请过去，必定有用。”
　　说完这话，周子崖望向沈梣，道：“沈哥、不、沈姐姐，冒昧问一下，你莫不是这位公子的丫……？”
　　十六又没好气地望了周子崖一眼，抢着说：“我家小姐可是正经大小姐。”
　　沈梣却笑道：“我特意做此打扮去见那游医，不过是想试试他医德如何。 ”
　　周子崖听罢，明白过来，道：“沈姐姐心思细腻。我这就去会会那游医。对了，我和堂兄现在住在锦荣客栈，沈姐姐若是要寻我们，派人去那就行。”
　　沈梣点头道：“好了，时候不早，你快去吧。我们也要回去了。”
　　李洤在身边，有些话，沈梣不好同周子崖多说。
　　回去的路上，李洤未有多言语。
　　沈梣问：“二表哥，这事你不会和我大娘说吧？”
　　李洤浅笑：“何事？”
　　沈梣被李洤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道：“我昨日换了男装去酒肆之事。”
　　李洤道：“梣妹妹，你见我何时同姑母说过些什么不该说的？”
　　沈梣笑道：“也是。”
　　沈梣看着这位二表哥，心里头百感交集。
　　若自己真是个女儿身，那倒是没什么可多想的，这位二表哥从小到大对沈梣一向有求必应，宠爱有加。若真是个女儿身，那到真如昨晚十六说得那样——说不定二人早就订婚了。
　　不过，因李洤身子有疾，所以这事大娘一直没提。
　　沈梣记得那时他不过六岁，李洤长他三岁，那时不过也才九岁。
　　那几天大娘心神不灵，四处求医，甚至连他犯了错都没有多加责罚。
　　听说当时李洤烧了好几天，之后一直昏迷不醒。
　　最后通过沈将军的关系从外地请来了一名医，才将李洤的命给救了回来。
　　但左腿却废了，整个人从此之后也一直病恹恹的。
　　也是从那之后，李家对李洤也不再有什么强求，任由他去学那些医道。
　　沈梣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李洤道：“怎么了？莫不是因为这个游医不如你想象的那般？”
　　沈梣敛神笑道：“这倒不是，二表哥你也说了，我娘她本就是陈疾，不是随便能看得好的。另外，我倒是忘了多谢二表哥，这次真是劳烦你了。你身子本就不好，这天气虽然转暖，但倒春寒还未过，你也多多保重，还是少出门为好。”
　　李洤听了，也不多说。
　　周子崖回到锦荣客栈，急匆匆去敲了周子放的房门。
　　周子放见周子崖一脸喜色，问道：“怎么，小堂妹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周子崖连忙四下一看，所幸周围无人，进屋关了门对周子放道：“堂兄，你说话小心些，我现在可是你的堂弟！”
　　周子放一脸好笑，道：“知道了。对了，叔父可又遣人来催过，让我们尽早回去。”
　　周子崖顿时不乐意，道：“我们这才来几日，父亲他就……”
　　周子放笑道：“你一个女儿家在外，叔父难免不放心。”
　　周子崖哼了一声，却突然想到了别的，对周子崖道：“堂兄，你可知昨日我们在春来酒肆见着的那位沈姓公子，原来，竟然也是个女的！”
　　周子崖本以为周子放也会大吃一惊，结果只听周子放淡然道：“我那时便知道了。”
　　周子崖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周子放笑道：“你不打耳朵眼，可是别的女子总是要打耳朵眼的。那日我初见她在酒肆门外便注意到她的耳朵，心下就知道，她不过是同你一样，扮做男装出门。所以才帮了她一把。”
　　周子崖皱了皱眉，道：“你既然知道，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害得我今天见着她，还吃了一惊，不大不小丢了些脸面。”
　　周子放却望着周子崖道：“怎么？你今天见到她了？”
　　周子崖将事情简单一说，末了，说道：“那个游医说要考虑两天，两天后给我们回复。”
　　周子放却皱眉，道：“你未免有些太急躁了。”
　　周子崖不解，问：“我哪里，又如何急躁了？”
　　周子放道：“西北自卫营那边现今尚未十分稳定，说是需要一名随军医生，但也不是随便一个来路不明的游医就可以去。你怎么也不同我商量商量！”
　　周子崖有些气恼，道：“你总是商量、商量！事事都畏首畏尾、小心翼翼，一点都不大气。一个随军医生而已，你至于这样小心吗？”
　　周子放看着发急的周子崖，叹了口气。这个堂妹样样都好，就是这性格过于急躁，从小到大，还真是一点没变。想着也不再多说，换了话题，问道：“我们过两日就回去，回去前和无烬去道个别。”
　　周子崖却有些无奈，道：“我当时着急，忘了问她家住哪里……”
　　周子放：“……”
　　周子崖连忙道：“无妨，我已告知她我们就在这锦荣客栈，她若要来找，定能找得到。”
　　周子放问：“若她不来找呢？或者她两日后才来找呢？”
　　周子崖顿时哑口无言。
　　周子放道：“罢了，全凭缘分罢。”
　　周子崖道：“堂兄，要不我去春来酒肆那边守着，说不定沈姐姐会去那里，若是遇上，那就最好不过了。”
　　周子放笑道：“难得见你对其他女子如此上心。平日里你不总是看这个小姐不顺眼，看那个姑娘不顺眼吗？”
　　周子崖爽朗一笑，道：“沈姐姐英姿潇洒，一看便知非寻常庸脂俗粉，自然对我的胃口。”
　　周子放却道：“若是叔父知道你这般说，定然要说‘对你胃口，怎么不见哪个公子对你胃口？’你说是不是？”
　　周子崖一听，一掌劈向周子放，同时说道：“堂兄，休得取笑我！”
　　周子放轻侧身子，避开了周子崖那凌厉的一掌，道：“对你堂兄，就不必下这样的重手了吧？”
　　周子崖道：“反正你能躲得开。”
　　周子放却正色道：“我这两天要去见几个朋友，不方便带你去，你最好不要惹祸。”
　　周子崖问：“什么朋友，为什么不能带我同去？”
　　周子放道：“以前游学时候认识的几个朋友，带你去你也不认得，反而麻烦。”
　　周子崖道：“哼，我看你分明就是想背着我做坏事，所以才不带我去。”
　　周子放笑道：“也有这个原因。”
　　周子崖翻了个白眼，道：“你们这些男人，真是无趣至极！我回房了。”
　　周子放送走周子崖，脸色却不复刚才那般自然，忽的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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