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蕾小姐和游泳先生

　　第六章和风御汤

　　蔡秋迟不再做声。
　　不弃，大不了从头再来。这是一件太需要勇气的事情呢。

　　又站在楼梯上看了一会，蔡秋迟心中忽然心中一阵烦乱。
　　她向区侠道了别，便匆匆离开了他的侠客岛。

　　刚在愚园路上走了几步，蔡秋迟的手机微信提示便接连闪了几下。
　　是陆小鹿。

　　“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刚听林燃提起，她说昨天看到你了，我才知道。”
　　“你这家伙到底什么意思啊？”
　　陆小鹿连发了3条微信过来。

　　陆小鹿是蔡秋迟和林燃的同班同学。
　　她在低年级时专业排名靠后，三四年级后随着努力，慢慢赶到班级中上游位置，不过始终还是无法挤进中把。
　　她刚以专业第13名的成绩拿到上戏芭蕾舞表演专业的艺考合格通知，如今正在为高考文化课奋斗。
　　陆小鹿和蔡秋迟当过同桌，自幼关系便不错。

　　“要不要见我？”蔡秋迟回。

　　“要啊！”蔡秋迟刚把手机放下，陆小鹿的微信就跳了出来。
　　“你这家伙终于肯见人啦！！”1秒钟之后，陆小鹿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蔡秋迟抬头望了路边的枯树，又忍不住转了转自己的左脚腕关节。
　　“小鹿，我们去泡汤吧！”她提议。

　　从很久之前开始，两个小女孩儿练功累惨了，就会一起躺倒在练功房，然后畅想着去泡个温泉、搓个背、捏个脚什么的。
　　不过舞蹈学校管得严，她们课程也忙，竟然一直都没什么机会。

　　今天天冷，蔡秋迟又觉得脚腕有些不舒服，兴起，便想去找个汤馆舒展下筋骨。
　　这一提议，立刻得到的陆小鹿的肯定。
　　两人这便约定，一会在中山公园附近的一家温泉汤馆——和风御汤，见面。

　　和风御汤是一家日式装修的温泉汤馆，共有三层。
　　一层是服务大厅，购买浴资，寄存鞋袜、取浴袍、租赁和服等都在这里，洗浴和各类泡汤在二楼，三楼则是汗蒸、餐饮和休闲区。

　　蔡秋迟先到，她买了两份浴资，就坐在大厅一边刷手机一边等陆小鹿。

　　“蔡秋迟！”蔡秋迟刚新开了一局宾果消消乐，就听到有人大声叫她。
　　她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儿风一样般冲到自己面前。

　　女孩儿扎着低马尾、穿着一身灰色呢子大衣，正是陆小鹿。
　　“蔡秋迟，你总算出现了。”
　　陆小鹿走过来一弯腰，一把抱住了蔡秋迟。

　　蔡秋迟心中一暖，嘴上却道，“好了啦，大庭广众，你别那么肉麻。”

　　陆小鹿在1月下旬艺考结束后就放寒假回家了，与蔡秋迟如今是超过2个月没见了。

　　“你的伤好了吗？”拥抱完毕，陆小鹿忍不住就劈头盖脸问道。
　　她一边问，一边低头观察蔡秋迟的右脚。

　　见陆小鹿的视线往右，蔡秋迟一笑，将她的脑袋往左拨了90度，“是左脚啦！”

　　“哦哦，”陆小鹿也笑了。
　　她当然知道蔡秋迟伤的左脚，只是两人面对面，方向便也是反的，她一时间便搞错了。

　　两个女孩儿叽叽喳喳说了会儿话，存好包和鞋子，换了手牌，取了樱花浴袍，这便一起去了二楼。

　　泡汤区域分男士区和女士区，两人往女士区进去，便是一排排更衣柜。
　　蔡秋迟和陆小鹿手牌对应的更衣柜不在一处。
　　两人分别找到了各自柜箱，分别换好了衣服，先去洗浴区冲了澡，这才一起往汤池区走。

　　和风御汤共有9个大小汤池。
　　两个女孩儿饶了一圈，不约而同地选了有缓解肌肉酸痛功能的碳酸池。

　　两人踏入汤池，便坐到了池底，将身体整个埋到了水面下。

　　“你……”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开口。

　　“你先说，”陆小鹿道。

　　“听杨老师说，你最近在星展教育补习文化课？”蔡秋迟问道。

　　“对，”陆小鹿道。
　　“开学就去了，觉得好难啊。文化课比芭蕾难多了。比如那个数学，听了几天课，什么都不懂，我吧，高考就准备选择题靠猜了，不拿零分就是胜利！”
　　说着，她伸手将水撩起，往身上泼了泼。

　　“嗯，杨老师也让我去。”蔡秋迟道。

　　“哎，我正想问你呢，”陆小鹿看着蔡秋迟。
　　“你现在什么打算？是和我们一起高考，对吗？”

　　蔡秋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其实还是没有想得太清楚。”

　　“怎么说？”陆小鹿问。

　　“杨老师昨天也说，参加高考读大学是我现在最优的一条路，不过，如果继续去上戏读芭蕾表演专业的本科，不等于还是就是继续在国际舞蹈中心跳芭蕾么？就是从附中的教室，换到大学部的教室……”

　　“对啊……这有什么不好吗？”陆小鹿有些没明白蔡秋迟的逻辑。
　　“可以继续跳芭蕾，这不就很好吗？”

　　“你不会觉得厌烦吗？”蔡秋迟缓缓道。
　　“转来转去，还是一个地方，见来见去还是那些人，排来排去，还是那些舞……”

　　“你什么意思……？”陆小鹿问。

　　“其实我最近有点不想再跳了。虽然我还没想清楚以后想做什么……当老师？或者转行？或者……”

　　蔡秋迟话音未落。
　　陆小鹿“唰——”得便从水里站了起来。
　　因为动静太大，引得周围汤客纷纷侧目。

　　“你……你们啊！”陆小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作为优等生，你们可以不要这么作吗？！”

　　说罢，也不理蔡秋迟，陆小鹿直接便踏出了碳酸池。
　　她一路走到距离最远的按摩池，将自己又整个埋到了水里。

　　蔡秋迟远远看了会陆小鹿，默默起身，也来到按摩池，在陆小鹿身边静悄悄坐下。

　　按摩池人不多，池底和池壁有很多的出水孔。
　　水“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水花打在两人的身上。

　　“蔡秋迟！”还是陆小鹿先忍不住。
　　她转过身望着蔡秋迟道，“你可以不要这么生在福中不知福吗？”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你！当然还有林燃！”陆小鹿道。
　　“你们从小就是班级里最优秀的两个，一直站在中把，一直得到老师最多的关注，一整堂课老师几乎都在给你们扣动作。”
　　“你知道我有多希望老师也多看我几眼吗？没有，一直都没有！老师上课的目光，永远都只会聚焦在你和林燃身上。”

　　陆小鹿越说越大声。
　　“你们自然也一路越跳越好，老师单独给你们排变奏，扣动作，安排上大师课，去这个夏令营那个冬令营，四五年级后就可以出国去比赛，去日本，去韩国，去美国，这次又去瑞士洛桑……”

　　陆小鹿说着话，右手握拳，便往水面重重击打了一下。
　　“你们一直都有太多的机会，你们大概都没太瞧得上上海国际舞蹈中心的舞台或是国内那些芭团吧，你们的目标是英皇（英国皇家芭蕾舞团），是POB（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是ABT（美国芭蕾舞剧院），是NYCB（纽约城市芭蕾舞团），是莫大（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是马林斯基（马林斯基剧院芭蕾舞团）……”

　　陆小鹿语速极快，说到这儿却停住了。
　　她缓了片刻。
　　“但是，对我们来说，能够考上大学，能够继续跳芭蕾，就已经很开心了。我们，好吧，不说别人，就说我自己，我从来没有你那么多选择，所以我也一直很安分地走自己的路，最普通的一条路。”

　　“那你呢？”陆小鹿又顿了顿，那双圆圆的杏眼直直盯着蔡秋迟。
　　“当你原本最想走的那条路现在暂时走不下去了，让你跟我们走一样的路，你就不愿意了？觉得委屈了？干脆直接放弃芭蕾了？”

　　“不就是脚腕受伤么，我们谁没这个伤那个伤的。你伤了，杨老师还有学校急的跟什么似的，我二年级的时候那次脚趾骨折，一歇半年，又有几个人关心过我能不能接着跳？还不是自己脾气犟，一咬牙就这么顶过来了。”
　　说到这儿，陆小鹿已是哽咽。

　　一个一股脑儿地说，另一个安安静静地听。
　　许是陆小鹿这一着急，声音又高，气势又强，和风御汤这按摩池本就没几个人，这会儿，更只剩下了她和蔡秋迟两个。

　　“哎，我不想跟你说了！”陆小鹿看着蔡秋迟清秀小脸上那双低垂的丹凤眼，一甩头发站起。
　　“你自己泡吧，我饿了，我去楼上吃东西。”
　　说罢，陆小鹿便独自走出了汤池区。

　　蔡秋迟这次没有再跟上去。
　　她默默从按摩池走出，换到左手边的绢丝池，然后是草本汤池，气泡池……

　　陆小鹿是她的朋友，但蔡秋迟发现自己原来并不真正了解她。

　　而即便陆小鹿的话是对的，那自己又有错吗？

　　自很小的时候起，她们就懂得，芭蕾是很残酷的。
　　这是个太讲究条件和天赋的行业，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获得芭蕾之神的垂青，臻于金字塔顶端。

　　而当命运和她开了那么大一个玩笑，让她与目标擦肩而过。
　　蔡秋迟觉得，仿佛已能瞻望到自己芭蕾生涯的尽头……

　　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一个个汤池试过，蔡秋迟才换上红色樱花浴袍，往三楼走。

　　三楼休闲区很大。
　　餐饮区在最北，售卖各类日式海鲜、拉面、关东煮、天妇罗、爆米花、冰激凌等食物。
　　中间是宽敞的日式大通铺，摆着各类矮桌和靠枕。大家泡完汤，吃饱喝足，可以来这里唠嗑。
　　南端则有一排日式凉亭、阶梯、小桥等人造景观，供大家拍照。
　　东区则是按摩调理馆，spa精油小馆，和几个高温汗蒸的小房间。

　　蔡秋迟在三楼找了一圈，没有看到陆小鹿，便进了东区的高温汗蒸房。

　　汗蒸房内没有其他人，热气自四壁的桑拿石间冒出。
　　蔡秋迟趴在地上，将自己的胸口贴紧地面，她觉得有点累，她觉得这样很舒服，很有安全感……

　　蔡秋迟闭上眼睛，她想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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