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蕾小姐和游泳先生

　　第二章不想跳舞了

　　江晨曦弯腰摸了摸自己的膝盖，一抬头看到女孩儿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过鲁莽。

　　他低头卷起自己的运动长裤裤腿，露出右腿上的黑色护膝。
　　“对不起，我膝盖有伤。”他说。

　　女孩儿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睁大，表情变得很是严肃。
　　“不不，是我该对不起。”她急道。

　　“没事儿，你继续上课”。江晨曦放下裤腿。

　　女儿站在原地没动。

　　刚才做pile组合的音乐早就停了，教室里变得很是安静。

　　“老师，他是老伤了。真不怪你。”刚刚为董茉莉和Cheryl打圆场的苏苏说。

　　女孩儿又瞧了瞧江晨曦。
　　他脸上没了笑容，平静中带着疏离。
　　她只得微微低头，转过身，左手扶住把杆，对教室内的学员道，“好，我们继续做tendu……”

　　女孩儿右脚擦出，经过半脚掌，一节节延伸到脚尖……
　　她示范完毕，手指轻轻在手机屏幕上划动，随着音乐响起，学员们开始完成组合……

　　这节课在波澜不惊中结束。

　　按照芭蕾课的礼仪，下课时，学员和老师互相行礼致意。

　　江晨曦行了男生礼，随即第一个走出教室。
　　他迅速去更衣室换了衣服，裹上他的军绿色蚕茧羽绒服便径直往外走。

　　夏朵儿正在前台接快递，见到江晨曦忙不迭叫住他。
　　“喂，别走那么快呀，小仙女的课怎么样？点评一下啊。”

　　江晨曦也不停步，侧头冲夏朵儿比了手势，“赶时间，回头微信聊。”

　　夏朵儿一笑，对着江晨曦高大的背影喊，“行，我一会发微信给你，你说详细点哈。”

　　再一回头，夏朵儿便见女孩儿正好站在拐角。
　　她表情微微一滞，随即立刻恢复笑颜，起身上前道，“蔡老师，你辛苦啦，休息休息吧。”

　　女孩儿姓蔡，在一个迟到的秋天出生，便取名秋迟。

　　蔡秋迟自是听到了夏朵儿和江晨曦的对话。
　　她年轻，脸皮薄，一时略是尴尬。

　　夏朵儿怎么会读不懂蔡秋迟的微表情。
　　不过请学员对老师做出评价，以帮助Dance Limitless 判断老师的教学质量，也是创始人方芜定下的要求。

　　换好衣服，刚下了蔡秋迟那节课的学员，开始陆陆续续走出来。

　　董茉莉放下一头栗色长卷发，上身披着一件粉色双排扣中长款大衣，下着白色修身裤，脚踏细高跟长筒靴。
　　她身边的Cheryl则是米色短大衣搭配羊绒阔腿裤。
　　她们路过前台对着蔡秋迟笑笑，“小蔡老师，下次见。”

　　因为蔡秋迟正站在一边，这次夏朵儿倒是没有直接再问询她们对新老师的意见。
　　“Bye bye”，她主动向她们微笑道别。

　　苏苏走在人群最后。
　　她换了一身白色运动休闲风夹克外套，着白球鞋，手腕处搭着一件亮蓝色冲锋衣。
　　她朝蔡秋迟和夏朵儿微微一笑，便也离开了。

　　待学员们都离开，蔡秋迟才去更衣室换衣服。
　　她刚脱了大袜，更衣室便迅速挤进来一群着白色芭蕾连体裙的小朋友。
　　隔壁少儿芭蕾课也下课了，刚才寂静了片刻的更衣室又复充满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跟着进来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看起来20出头的年轻姑娘。
　　她是少儿班的任课老师Amy。
　　看到蔡秋迟，Amy主动走过来打招呼，“第一次上课，感觉怎样？”

　　蔡秋迟垂下眼睑，摇了摇头。

　　Amy拍了拍蔡秋迟的肩膀，“都有第一次。慢慢来。”

　　蔡秋迟换好衣服，将挽成发髻的披肩直发放下，穿上一件垂到脚踝的白色长款羽绒服，离开了Dance Limitless。

　　蔡秋迟乘直达电梯到了G2，G2是地下二层，是曲阜路地铁站的入口。
　　曲阜路有8号线也有12号线的站头。
　　蔡秋迟打开手机确认了下去国际舞蹈中心的路线，走进了8号线站台。

　　她心情有些闷闷的。
　　第一次替沈旖旎学姐代课，她感觉并不成功，还惹得学员不高兴，说不定还会收到投诉……

　　但自己若不再继续跳舞，转型当老师教课也做不好，那未来还能做什么呢？
　　蔡秋迟这么想着，便叹了口气。

　　便在此时，她右手握着的手机屏幕忽然闪了一下。
　　蔡秋迟点开一看，是一条新微信。发件人被她标注为“杨恬老师”。

　　“什么时候到？”杨恬问。

　　蔡秋迟握着手机，似乎是在下什么决心。
　　“估计45分钟。”她打字过去。

　　“等你，我在309给林燃她们排练。”杨恬秒回。

　　“好。”

　　蔡秋迟乘8号线到老西门换10号线，随即到水城路站下。

　　水城路地铁口一出，便能看到上海国际舞蹈中心。
　　上海国际舞蹈中心不仅是上海的文化新地标，也是国内乃至亚洲第一个专业性舞蹈中心。

　　它的4座主体建筑，呈四角相向。
　　除2号楼3号楼涵盖一大一小两座剧场外，还有上海芭蕾舞团、上海歌舞团两家专业剧团，以及上海戏剧学院舞蹈学院、上海戏剧学院附属舞蹈学校两座分别为大学建制、及艺术中专建制的专业院校入驻。
　　在建设理念中，上海国际舞蹈中心便是希望集教学、办公、排练、演出于一体。

　　蔡秋迟径直走到上海戏剧学院附属舞蹈学校门前，自背包内掏出一张学生证，在进口处刷了一下。

　　保安大叔原本在岗亭内休息，见到蔡秋迟，忙走了出来。
　　“秋迟，你回来啦。”他说。

　　蔡秋迟抬头勉强一笑，“冯叔好。”

　　冯叔“哎”了一声，走过去拍了拍蔡秋迟的肩膀。
　　“没啥大不了的，不就一场比赛么。”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瞧了瞧蔡秋迟的脚，又问，“你的伤好了吗？”

　　蔡秋迟迟疑片刻，“还行吧。”

　　冯叔点点头，“没事儿，等好全了你就能继续跳舞了。”

　　蔡秋迟一怔，嘴唇微启，却住了话头。
　　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随即道，“杨老师等我，冯叔，我先进去。”

　　上海舞蹈学校的校园外景并不大，走进室内却是别有洞天。

　　蔡秋迟一路刷卡进了教学楼，迎面便见到一群着运动服、身材纤细、梳着丸子头的芭蕾科低年级小女生。
　　她们中有人认识蔡秋迟，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对于舞蹈学校的寄宿制学生而言，周末加课，是很平常的事情。

　　蔡秋迟只是微微一低头，悄然而过。

　　蔡秋迟乘直达电梯去到3楼，一路沿着走廊往北走。
　　走廊两边是宽敞明亮的舞蹈教室。教室里，也有些女孩儿男孩们在排练舞蹈。

　　蔡秋迟目不斜视，一路来到309教室前。

　　309教室正在放着芭蕾舞剧《堂吉诃德》第三幕吉特丽和巴西利奥婚礼大双人舞的音乐。
　　随着节奏鲜明的音乐，教室正中，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看起来高挑纤柔的女孩儿正在足尖上旋转。
　　她扮演的是吉特丽。
　　她的足尖旋转叫做Fouette，是芭蕾舞剧中展示女舞者最高技巧的挥鞭转。

　　女孩儿着一身浅灰色吊带体服，露出细长的脖颈。
　　配合剧目内容，她还穿着一件火红色的TuTu裙，愈发衬得一双腿纤长而匀称，身材比例绝佳。

　　尽管女孩儿看着极瘦，但她脚下极稳。
　　她每一下主力腿微蹲迅速立起足尖，大脚背如花苞般拱出，动力腿自passe打开到90度，留头甩头，都正踩在音乐的节奏点上。

　　教室前方，一个35岁左右年纪的优雅美丽的女老师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旋转的女孩儿。
　　她时不时在大声提点。
　　“好的，林燃，胯再提住。”
　　“林燃，左肩，左肩再跟的快一点……”

　　教室一角，一个十七八岁穿着白色紧身T恤和深蓝色芭裤的男孩儿，也专注地盯着那个被叫做林燃的女孩儿。
　　林燃扮演的是吉特丽，他扮演的则是巴西利奥。

　　随着音乐节奏变换，男孩儿预备上场。
　　随着着林燃最后一个双圈落地，男孩儿几步来到教室中心，开始他男生炫技的A la seconde旁腿转，即动力腿并不回到passe位置，始终在空中打开90度旁腿的旋转。

　　女老师将目光迅速转移到男孩身上，继续大声吼。
　　“王忱禹，好的。”
　　“王忱禹，顶住！”

　　那个名叫王忱禹的男孩儿身材修长，肌肉匀称，五官英俊，面目清冷。
　　随着他主力腿每一下蹬地立直半脚尖，打开在旁90度的动力腿精准地在空中划过一个圈。
　　而几圈转过，他的主力腿依然不见丝毫位移，足尖其脚下的功夫。

　　女老师忍不住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赞赏。

　　专业人士都清楚，无论是女生的挥鞭转还是男生的旁腿转，在旋转中，主力腿能牢牢钉住在原地，需要多么强大的能力。
　　很多芭蕾舞团的成熟舞者都未必能做到。
　　但王忱禹在18岁不到的年纪，便已然有了这样不可思议的控制力。

　　随着王忱禹的旋转，音乐愈发激昂。
　　待他收完最后一组小圈，左腿单膝跪地，右手扬起，林燃再次跳跃上场。
　　两人在教室中间站定，合作了一组双人舞的扶腰转圈后，在音乐的最高潮中，定格在对望的舞姿上。

　　“好的！”女老师高兴地大喊。

　　“你俩配合越来越默契了。4月的桃李杯，你俩的大双人舞很有希望。”女老师露出满意的笑容。
　　“好了，今天就先练到这里。休息吧。”她说。

　　听到老师的夸奖，林燃也笑了，“谢谢杨老师，”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教室一边的把杆旁拿起自己的毛巾擦汗。
　　“喂，你辛苦呀，我会再减减肥的，让你托举没那么辛苦。”
　　林燃一边擦汗，一边对王忱禹眨眨眼睛。

　　林燃说的托举，正是这段婚礼大双人舞前半部分中，男舞者单手将女舞者托起到空中的高难度配合。
　　不过当时蔡秋迟还未来到教室，所以并没有看到。

　　王忱禹点点头，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他甩了甩汗珠，也走到教室一角，拿起自己的运动水壶，仰起脸，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水下去。

　　林燃瞧着王忱禹。
　　她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
　　王忱禹是她自小的舞伴，除了芭蕾，仿佛这世间没什么能撩动他的情绪。

　　教室外，一直自门上的小窗看着林燃和王忱禹跳舞的蔡秋迟，表情略是怅然。
　　她站了好一会，忽然觉得自己眼睛有些湿。
　　她用手背一抹，一串泪珠便滚了下来。

　　蔡秋迟自觉有些失态，随即退后几步，一个人站在走廊中央，深呼吸，想让自己迅速平静下来。

　　女老师一开门便看见蔡秋迟站在那里。
　　她有些惊讶，忙走过去，“秋迟，怎么到了也不进来？”

　　她正是刚才给蔡秋迟发微信的杨恬，目前担任上海舞蹈学校芭蕾科七年级也是毕业年级女班专业老师。
　　蔡秋迟、林燃都是杨恬一路自一年级带大的学生，王忱禹则是同班男生。

　　蔡秋迟摇了摇头。她想稳住自己，无奈却又是一滴泪珠滚落。

　　“你……”
　　杨恬连忙上前一把抱住了蔡秋迟，将她搂在怀里，像哄一个孩子，“乖，快别这样，以后机会还多的是。”

　　“不不，杨老师……我……”
　　杨恬的举动让蔡秋迟最后一丝防线迅速崩溃。

　　她紧紧抱住杨恬，头埋在她怀里，呜咽道，“我不想跳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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