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蕾小姐和游泳先生

　　第一章代课老师

　　“江晨曦，你又迟到了！”

　　上海静安大悦城5楼Dance Limitless门口，扎着满头小辫子的前台夏朵儿一抬头，便见一裹着一身军绿色蚕茧羽绒服、蹬着双黑色三叶草运动鞋的20来岁高个儿男孩儿正向她走过来。
　　她立即忍不住大声嚷嚷道。

　　此时已是3月末，上海春息未至，寒风刺骨依然。
　　不过，作为上海地标性综合商场，大悦城内的暖气却开的很足。

　　江晨曦有着饱满的额头，自然流畅的下颌骨线条，眼角微翘，嘴角微扬，一脸懒洋洋的笑容。
　　他一边脱羽绒服，一边掏出手机，打开Dance Limitless的微信公众号，对着前台桌上摆放的一台机器准备扫二维码签到。

　　“唉，要不是想念旖旎女神，这天冷成鬼，我才不来上芭蕾课呢。”
　　江晨曦笑的懒洋洋的，声音也懒洋洋的。

　　“哎，你不知道？沈旖旎老师最近学校有演出，这两个月都不来了。”夏朵儿说道。

　　“哈？”江晨曦一愣，握着手机正在扫码的手忽然停住了，嘴巴夸张得张成O型。
　　“我怎么不知道？那这两个月旖旎都停课？”

　　“不不，有代课老师，沈老师找了她学妹来，”夏朵儿忙解释道。
　　“新老师已经到了，今天是第一堂课，你快进教室吧。”

　　“学妹？”江晨曦撇了撇嘴，顺手紧了紧背在右肩的背包，缓缓往教室走。
　　他一边走一边回头冲夏朵儿嘟囔，“你们呀，是不是知道换个丑八怪代课老师，大家都不来了，所以才故意不提前通知啊？”

　　夏朵儿一呆，随即笑道，“才不是呢，新老师也是一枚小仙女哦，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江晨曦撩了撩额前的发，向着身后摆摆手，沿着走廊往里走。
　　“小仙女？呵。”

　　Dance Limitless是上海一家定位中高端的业余芭蕾培训学校，涵盖少儿课程与成人课程。
　　创始人方芫为首位在英国皇家芭蕾舞团担任首席舞者的舞蹈家。

　　周末正是各类业余培训的黄金时间，舞蹈培训也不例外。
　　此时正是周六午后，Dance Limitless 5间大小不同的教室都排满了课。

　　江晨曦沿着走廊拐到两间并排的更衣室前，他进了靠北的一间。
　　因为芭蕾课多为女生，所以默认靠南的大更衣室为女生使用。江晨曦一般都是使用靠北的那间为男老师准备的教师小更衣室。

　　换好一身黑白相间的三叶草运动服，江晨曦赤脚穿上一双肉色软鞋，来到走廊尽头一间名为天鹅湖的大教室前。

　　天鹅湖教室的门关着，悠扬的乐曲自教室内传出。

　　江晨曦在门外听了会儿，又隔着门上的镜子向里望了望。
　　只见一屋子的大姐姐、小姐姐学员们，正站在教室四面的固定把杆边上，压后腿、甩腰。

　　要说软开度，成人和小孩儿差距最大的大概就是腰了。
　　从来没训练过的零基础成人练几个月，劈个180度的竖叉真不算稀罕事儿。
　　不过，若要竖叉再下个腰抱后腿，对大部分成人，可就变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于是，这把杆上压后腿甩腰的动作，自然也是苦了一屋子的大姐姐、小姐姐。
　　“老师，好了没啊？”
　　“老师，我们以前后腿都是在地上压的。”
　　“老师，你帮我看看我这胯歪了吗？”

　　教室内，一个穿着一件天空蓝色吊带大背体服，上身外搭白色半透明长袖短罩衫，下着深蓝坠金系带舞裙，盘着标准丸子头的女孩儿，正在学员间走来走去。
　　她在忙不迭地在给各位大姐姐、小姐姐学员们摆姿势。

　　女孩儿瞧着非常年轻，最多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她巴掌大的清秀小脸上，表情却很是严肃，看得出，她有些紧张，也有些手忙脚乱……

　　江晨曦在门外瞅得忍俊不禁，一边笑一边推门进去。

　　开门的响动声惊扰了一屋子的姐姐。

　　见是江晨曦，姐姐们立刻七嘴八舌了起来。

　　一个着大红色玫瑰花朵体服、化着精致妆容、盘着花苞头、身材高瘦、面容颇为冷艳的30岁出头的女子将自己的腿从把杆上放下来。
　　“哎，国宝，你还真来了。刚还说起你呢。”她似笑非笑道。

　　传统观念里，只有女孩儿才跳舞。业余成人芭蕾培训，也基本多是各种年龄的大姐姐、小姐姐。
　　作为Dance Limitless内仅有的几位注册男学员，也作为这半年来唯一一位几乎每周都来报道的男学员，江晨曦被这里所有人称为“国宝”。

　　对着一屋子的女生，江晨曦倒也不害羞，他撩了撩额发，展了个招牌笑容。
　　“茉莉姐，又说我什么呢？”

　　“我们在猜啊，你旖旎女神不来，你还来不来？”那个被称作茉莉姐的女子笑道。
　　她全名董茉莉，因为人利落，有钱有闲，还有中国舞童子功，是成人业余芭蕾圈的高手，便人称茉莉姐。

　　“我们可是下注了哈。我猜你不来呢，哎，输给茉莉姐一杯楼下的喜茶。”
　　站在董茉莉对面把杆的穿一身鹅黄色短袖体服搭配黑色坎肩、中等身材的二十七八岁的女子笑道。

　　“Cheryl，我就说你不了解我们国宝吧，他呀，上周没出现，又压根都没胆子加沈老师微信，他估计都不知道沈老师这会儿人在香港吧。”
　　董茉莉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

　　江晨曦微微低头，不置可否。
　　他扫了一眼教室，见四周的固定把杆都站满了人，便走到角落，对着一根移动把杆，转头道，“老师？”

　　那着天空蓝色吊带大背体服的女孩儿，看着这些比她年纪更大的成人学员彼此谈笑风生，一时间有些无措。
　　她独自站在教室中间，不语。

　　见那女孩儿没反应，江晨曦又叫了一遍，“老师？”

　　女孩儿依然有些懵，听见有人叫，习惯性地转头看向江晨曦。

　　江晨曦努努嘴，指了指移动把杆，“老师一起搭把手？”

　　女孩儿这才反应过来，快步走到移动把杆的另一边，利索地抬了起来。
　　她和江晨曦两人一起将移动把杆放置到教室中央。

　　江晨曦在移动把杆一侧站定，偏过头，“老师？”

　　女孩儿又有些懵，询问的目光直直看向江晨曦。

　　“我说，老师，您管您继续上课啊。”江晨曦道。

　　“哦，哦……”

　　女孩儿蹙了蹙眉。
　　她能感觉到自己微微有些发窘，却必须要强装淡定。

　　她挺了挺背脊，走到移动把杆边。
　　她的左手扶把，右手自然垂下并自大腿前侧向前移一个拳头的距离，摆了一位手，两脚平行180度，站定了标准一位脚。

　　“好，刚刚压腿热身过了，大家都活动开了吧？我们开始做组合，先做pile……”
　　女孩儿右手自一位到二位，打开到七位，随即手背带起，做了个allonge延伸，开始示范动作。

　　“1，2，3，4……”她一边示范，一边数着节拍。

　　Pile是芭蕾基训中最基础的下蹲动作，分为demi pile（半蹲）和grand pile（全蹲）。
　　做pile时，要求两膝盖打开到最大，并在下蹲过程中始终保持上半身脊背的垂直。

　　此时，江晨曦就站在女孩儿的侧后方，通过她的白色半透明短罩衫和天空蓝色吊带大背体服，他能清晰地看见女孩儿长长脖颈至后背一排笔直清晰的脊柱关节。
　　她的肩胛骨拉平延展，紧紧贴脊柱两侧，整片背薄而纤细，背肌却清晰而张力分明——那是不下十年之功的训练痕迹。
　　确实是个小仙女呢，江晨曦想。

　　不过，当江晨曦又从上到下把女孩儿打量了一番，忽然发现原来小仙女也不是完美的。
　　可能是吊带体服实在太显身材了，小仙女的侧腰上竟然也被挤出了些肉肉。
　　“嗯，虽然瘦，还可以再减减……”江晨曦又想。

　　他被自己的发现逗乐了，又认真地看了一会，随即盘腿坐下，开始自己热身。
　　江晨曦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标准的体前屈抱腿，随后又换侧弓箭步压旁腿，最后站起身开始甩膀子。

　　女孩儿示范完毕，转身环视了下教室，正瞅见江晨曦在甩膀子，微微一愣。

　　江晨曦的热身动作完全不是舞蹈式的。
　　但从他寥寥几个动作，她就能看得分明，眼前这个个子高高大大的教室内唯一的男生，应该拥有极好的肩部柔韧性和身体素质。

　　“老师，你别惊讶，他可是专业游泳运动员。”看见女孩儿的表情，董茉莉道。

　　“我们国宝可是国家队选手，以后可要参加2020年东京奥运会呢。”Cheryl玩笑般地接口。

　　女孩儿惊讶更甚。

　　江晨曦却是表情明显一滞，他抬起头，冷冷地看了眼Cheryl。
　　他显是不乐她挑起这个话题。

　　教室里片刻沉寂。

　　站在角落位置的一个上身着淡粉色宽吊带体服、下身着五分深蓝色桑拿裤、齐耳短发在脑后扎了个小尾巴的女子瞧着这状况，摇了摇头。
　　“哎，你们别聊天了。上课，上课，老师，开始做组合吧。”她打圆场道。

　　Cheryl瞅见江晨曦的表情也知道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她站的把杆位置距离江晨曦较近，一时觉得有些讪讪，忙快步走到刚才主动打圆场的女孩儿旁，一搭她肩膀，道，“苏苏，我跟你换个位置，我站你这儿，你站我那根把杆去吧。”

　　那个叫苏苏的女儿瞧着才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眉目很是亲和。
　　她点点头，便去了Cheryl原先的把杆位置。

　　换罢位置，Cheryl又对着站在教室中间的女孩儿道 ，“老师，上课，上课。”

　　女孩儿仍有些无措。
　　她瞧了瞧冷了脸的江晨曦，又瞅了瞅Cheryl，走到教室角落的音响前，拿起链接音响的手机，滑动手机屏幕，开始播放音乐。

　　一屋子的大姐姐、小姐姐恢复安静。
　　她们各自左手扶把站定，右手自一位、二位，打开到七位，进入做组合的状态。

　　江晨曦独自站在摆放在教室中间的把杆旁，也随着音乐开始做demi pile。

　　音乐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引导上芭蕾课的人迅速进入一种秩序井然的状态。

　　女孩儿也迅速进入老师身份。
　　她一边在教室里巡视，一边细细观察每个人的动作。
　　她点点这个小姐姐的背，轻轻提醒那个大姐姐注意手势，随即转身盯着江晨曦看了片刻，眉尖渐蹙。

　　女孩儿径直走到江晨曦面前，蹲下身，伸手轻轻拍了拍他靠把杆外侧的右腿膝盖。
　　“pile时，把膝盖打开。”她说。

　　不料，女孩儿的这个动作引得江晨曦整个人猛地一抖。
　　他“啪”得一声打掉了女孩的手，豁然站起。

　　“不要碰我膝盖，”他大声吼道。

　　女孩儿显然被江晨曦的举动吓住了，一刹那，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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