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争春

　　萧崇焕的确记下了荼蘼的救命之恩。

　　第二日便命人送来了云罗绸缎、胭脂水粉以及各种珍贵宝物，甚至还允了荼蘼住东华殿。

　　众人也知道了荼蘼受赏的原因，昨夜皇上遇刺，幸得荼蘼及时救驾才幸免于难。

　　只是大家并不知道荼蘼一个弱女子是怎么从刺客手上救下皇上，又何以全身而退。

　　不过倒是听说萧崇焕在上午召见了信阳公主，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是有人看见信阳公主从大殿出来后有些站不稳，然后公主府也被赐了些补药。

　　宫中人只感慨，皇上未免也太宠爱公主了。

　　“荼蘼姑娘，现在可要帮您把东西搬去东华殿？”宫人道，“东华殿也派了两个宫女给您，好照顾您的衣食起居。”

　　荼蘼一概拒绝，“我只是一个婢女，我家公子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从前荼蘼这么说只让众人觉得她狂妄无礼，可如今她可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她的这番话便叫身边的几个宫人对她改变了想法，看来这只是个面冷心善的姑娘。

　　荼蘼只动用了赏赐中的珍贵药材，以及一套碧玉做的针，竟也极细，做工比她的银针好了太多。

　　荼蘼掏空了簪子，将玉针都放在这里面，方便携带。

　　公怀砚自听说荼蘼救了萧崇焕，便许久都没出声，只是坐在桌旁淡淡笑着。

　　荼蘼有些许不安，直到宫女离去，她突然跪下，“公子，还请责罚。”

　　“为何责罚？”

　　“因为荼蘼没有动手。”

　　“荼蘼为何要动手？”公怀砚叹了口气，温柔地扶起她坐下，“若是我，也会救他。”

　　荼蘼诧异出声，“为何？”

　　公怀砚向来温和如玉，可这会儿却有些神情阴郁，“就这样死，太便宜他了。”

　　的确，萧崇焕造的孽，得用他的一生来偿还才够解开她全家的怨和仇。

　　***

　　桌上的茶壶、茶杯被尽数挥下，噼里啪啦的声音刺耳。

　　萧聘君圆目睁裂，“我不是让你多派几个杀手吗？！还有，怎的皇兄会遇刺？”

　　写意慌了，整个人匍匐在地解释，“宫中戒备森严，若是多派几个杀手只怕会打草惊蛇，圣上也会误会，至于圣上怎会遇到刺客……”

　　余光瞥见萧聘君的怒容未消，她继续，“奴婢是从鬼蜮找的杀手，别说女子，便是寻常男子都难逃一死，奴婢猜想，恐怕是圣上救下了那丫头，鬼蜮的杀手为了完成任务无所不用其极，一定是这样的！”

　　“等等。”萧聘君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你到底找了几个杀手？”

　　写意面露疑惑，“一个。”

　　萧聘君拧着眉，瞳孔闪烁，那天大殿中的对话快速回忆起，“不对。”她拧着眉，摇头不断，“不对，皇兄那儿抓到了两个刺客。”

　　“两个？！”

　　这下写意也跟着惊了。

　　“倘若有两个，那也就是说，皇上误会是公主刺杀……”

　　写意的话被萧聘君打断，她摆手否认道，“这些年我安分守己，也没做错任何事，没道理对皇兄动手，皇兄也明白这个道理，问题是为什么会这么巧，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皇兄和那个贱婢一同遇刺。”

　　落霞一直没有出声，在旁捋清整件事里的人物和各种利害关系。

　　她忽然睁大眼，“难道是有人想把罪责嫁祸给公主？”

　　萧聘君没有否认，她按住太师椅的扶手，面色凝重，“看来，我这府上有内奸。”深暗的眼睛里寒光乍现。

　　另一边，写意也指出，“那丫头虽然受了重伤，但既然能只身解决两个杀手就证明我们的确小瞧了她，我听人说，那两个杀手都是中毒身亡。”

　　“用毒么……”萧聘君抓住这个字眼，思绪有些乱。

　　“可那丫头到底是活下来了，若是让公神医知道是我们。”

　　“她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本宫派去的杀手？”萧聘君笑了，“即便是知道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出内奸，只有本宫安全了，到时候一个男人罢了。”还没有她萧聘君得不到的东西。

　　***

　　公怀砚为荼蘼换药换得很勤，用的也是最利于伤口愈合的药，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上面的薄痂是新长的。

　　可每每帮她换纱布，又会皱眉。

　　公怀砚很无奈，“从入宫那日起，我便整日为你这一个病人操劳，上个月刚养好身子，这几日又是外伤，我教你用毒是为了让你防身，却怎么总是搞得一身伤？”

　　公怀砚大约是真的担心了，所以才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荼蘼同样很无奈，“公子教我用毒只能让我保命，防不了伤。”

　　公怀砚连连摇头。

　　荼蘼忽然抓住公怀砚的手。

　　公怀砚微微一愣，只听她说：“公子，萧聘君那边让我动手，公子现在别动她。”

　　“你分得过神对付她？”

　　听公怀砚这么说，荼蘼便知道自己没想错，他的确准备私自对萧聘君下手。

　　荼蘼：“公子，萧崇焕是我死去家人的仇人，而萧聘君，才是我的仇人，唯有手刃仇敌，荼蘼才能真正放下仇恨。”

　　对视良久，终究还是公怀砚败下阵来，然后继续耐心上药。

　　那日后没多久，萧崇焕便将相府千金钟玉柔娶进了宫。

　　荼蘼倒是没把这事放心上，但听闻此事时，却是真心为这可怜天真的女子叹息着。

　　以她的心计，只怕在这蛇虫鼠蚁众多的宫中难以存活。

　　众所周知荼蘼救过圣上的命，圣上还给了她众多赏赐，因此宫人们不敢再像从前一样欺负她，

　　太皇太后到底是老了，之前的两种毒在她体内停留过久，已伤了她的本原，只能慢慢调理。

　　因此，公怀砚每日都会去太皇太后的长信宫为她诊脉，然后改变调养药方。

　　荼蘼也照旧去长信宫为太皇太后煎药，喝进嘴里的东西自然不能经他人之手，而在这宫中，公怀砚信任的人只有荼蘼。

　　这日，公怀砚为太皇太后诊脉时，却见褚昭仪和柔妃也一起来了。

　　柔妃便是相府千金钟玉柔。

　　萧崇焕登基以来并不沉迷女色，只有一位皇后，正二品的倒有两人，一个便是上次宴会上为太皇太后表演助兴的宋修仪，另一个则是善舞褚昭仪。

　　原本位份最低的便是郑采女，她死后，正三品的邓婕妤便是最低位分。

　　如妃再加上新进宫的柔妃，于是从一品贵妃便有了两位。

　　人总是对弱者抱有同情心，但萧崇焕却将不谙世事的钟玉柔册封为正一品的妃子，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

　　柔妃年纪小，刚进宫难免不习惯宫中生活，于是这几日常常来长信宫同太皇太后说说话。

　　褚昭仪倒是长信宫的常客，八面玲珑，其他妃嫔嫌弃她是舞女，并不与她来往，于是便和没什么心计的柔妃走到了一起。

　　“你们来陪太奶奶说话已经很乖了，用不着浪费时间亲自做糕点给太奶奶吃。”

　　褚昭仪一脸嗔怪，“太奶奶，给您做糕点怎么能算浪费时间呢？”

　　“你这孩子，就属你嘴甜。”

　　“孙媳只是想孝敬太奶奶罢了。”

　　公怀砚拿起写完的药方便要带荼蘼离开，却见褚昭仪整个人晃悠一圈，扶额撑桌，似是身子不爽。

　　太皇太后立刻把公怀砚喊了回来，“公先生，快瞧瞧这孩子。”

　　荼蘼自然也跟了回来。

　　“太奶奶，孙媳没事的，只是近两日也不知怎的，总是头晕嗜睡，明明睡了好久，大约是又犯困头疼了。”

　　“年纪轻轻，又怎会头疼头晕？”太皇太后道，“公先生，你瞧瞧如何？”

　　公怀砚先将面色查看一番，再问。

　　望闻问切，一步不差，一步不少。

　　待公怀砚收回手，太皇太后已急得不行，“如何？”

　　公怀砚谦恭有礼，“褚昭仪怀有身孕已有两月，以后吃食还得注意些。”

　　太皇太后惊喜地望向褚昭仪，紧紧握住她的手，又看看她的肚子，她肚子里已有了一个小生命，血脉终于让褚昭仪真正同萧氏皇族连在一起。

　　一旁的柔妃也跟着傻乐，很是新奇地趴下听褚昭仪的肚子。

　　那一瞬间，褚昭仪本能地抬手挡住，羞笑道，“柔妹妹，才两个月都还没成形呢。”

　　公怀砚离开前，又为褚昭仪开了安胎药，又告诫了吃食和生活上的注意事项，这才带着荼蘼离去。

　　荼蘼走在他身侧，“褚昭仪分明是早就知道身怀有孕，刻意过来让太皇太后知道，好有人护着腹中胎儿。那柔妃还真把她当姐姐，真真正正替她高兴。”

　　公怀砚侧目看她，眼尾夹笑，“倒是很少见你这么关心别人的事。”

　　大约是因为她从前也是如此这般。

　　思及此，荼蘼不再出声，神色也黯淡了。

　　公怀砚收回视线，停下脚步，抬头。

　　本该是宽广无际的天空却被高高的红墙黑瓦遮挡了大半，只余下漫漫宫墙路之间的狭小一片蓝天。

　　看来一片树叶不仅可以障目，可以障天。

　　“荼蘼，你可曾想过，报完仇后，你要去哪儿？做些什么？”

　　“公子去哪儿，荼蘼便去哪儿。”

　　公怀砚神色淡淡，许久后才扭头望向她，“那便好。”

　　荼蘼低着头跟上去，一路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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