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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年世事骤,战争迫眉睫。
三年的时间过得极快。
李江远在清山老家祖坟处搭了棚子,守着一身孝,三年未碰过酒肉,平时也很难得出棚子,尽了一个儿子应尽的孝道。李文山在这三年内减肥成功,已经变成了略圆润的中年人,加上皮肤白皙,胡氏有时候都要多看几眼。两人都是舍不得委屈自己的,幸亏有李江远管着,不然天雷勾地火,迟早在祖宗面前干尽丑事。本来这两人之前有些小心思,自上次李江远一吓,加上第二日曦贵妃就来了,心里怕的不行,李文山干脆守着胡氏寸步不离,怕她做傻事。
三年,李江远未去见过自己的孩子一面,也未曾关心过府中的那个替身。三年里他只来来回回思考自己亲人的死亡,那些疼痛让他在无数个午夜梦回大叫着醒来,周围全是空荡荡凄惨惨的白布飘着,他有时甚至觉得自己躺在棺材里,他在慢慢死掉。他身体本就相对羸弱,三年前受了很重的鞭伤,加上这三年筎素,早晚都跪着,整个人瘦的只剩了骨架,时常发着冷汗,身体疼痛,头晕脑胀。这是幸存者的后遗症,离去的人已经离去,痛苦都留给他们。三年时间没有冲淡他对以往的怀念和仇恨,反而越来越强,像是一个人长久待在黑暗里,渐渐适应了黑暗,当他要走出那间暗室去迎接光明,他感到未知的恐惧,李江远想到自己的孩子,心中也是充满了这种害怕。
盛京一直没变过,店铺鳞次栉比,一派繁华的假象,皇帝也依然那样,四处搜罗美女带到宫里来,曦贵妃也依然盛宠不衰。他未曾站在权力漩涡的中心,便感受不到太多的变化,只是作为一个文人的直觉,他感觉这繁华盛景命不久矣。
在老家那边,每到冬季夏季,流民便一拨一拨的来了,个个面黄肌瘦,步履蹒跚,背着老人小孩,最远的是从边境逃难过来的。边境那边不太平,匈奴本是部落联合,自多年前皇帝送了长公主和亲,匈奴那边一派主和,一派主战,便分裂了,主战的那一派便时时侵扰边境,抢女人偷粮食,弄得民不聊生,皇帝也不管这些,只叫大臣们想办法。有哪个大臣愿意放着盛京的安逸不享跑到环境恶劣的边境去受苦呢?何况还有生命危险。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啊。
“老爷,现在是回府吗?”徐叔在一旁问道。徐叔头发更白了,这个服侍了齐国公府一辈子的老人,真的老去了。“嗯。”
马车停在齐国公府门口。那个破烂的石狮子已经被换掉了,门口的牌匾光洁鲜亮,写着遒劲有力的“齐国公府”四个字,李江远略略呼出一口气,迈步跨过了门槛。
丫鬟婆子恭敬的立在一旁。李江远正走着,突然被一个小东西抱住了。
小男孩睁着一双紫琉璃般的双眼,乖巧的叫着“爹爹”,李江远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厌恶,接着他又想起自己的孩子,她不会再叫他爹爹了,她根本不认得他。“殷殷乖。”他忍着那股战栗,把小男孩抱了起来,往房内走去。
小男孩心里有些雀跃,没人告诉过他爹爹是什么样子,他一直很想见到爹爹,今日王妈妈突然告诉他爹爹回来了,他便迈着两条小短腿飞快地跑了出去。他如今三岁,本该是无忧无虑的玩耍着,可是爹爹从没来陪过他,娘亲早早的死了,他不被允许出府,甚至一天都只能待在自己的小屋子里,也没有玩伴,他一直感到很孤单,有时候还有坏人想要伤害他,想到这里他抱着爹爹的手又紧了些。
李江远像是感受到了,皱了皱眉,强硬的把小男孩从自己怀里扯下来放在地上,“你乖一点,爹爹还有事要做。”这是他对这个孩子唯一的耐心了。说完他便跨步走了出去。李淮安被王妈妈一把抱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里想了无数遍的爹爹,慢慢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
原来,爹爹就是这样的吗?
曦贵妃接到了几千里远的长公主写的信。
“殷殷,锦姐姐给你写了些话,你要不要看?”曦贵妃转过头,一张玉样的脸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
“锦姐姐吗?殷殷已经很久未接到锦姐姐的信了!”小男孩一身月白袍子,脸蛋肉肉的,说话还有些口齿不清,听见有自己的信,两步并作一步的跑了过来。
“殷殷,你看看,这些都是很简单的问候的话,你看得懂吗?”小男孩探过头,缓慢的念着“殷殷……有,没有,好好吃,吃饭?有没有,听姨姨,的话?殷殷,有没有,看……书习字!”小男孩抬起头,一脸求表扬的神情,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很是好看。曦贵妃抚摸着小男孩的头,感到十分欣慰。这孩子天生聪慧,别家小孩五六岁自己名字都还不会写,自家娃娃三岁都认得一些简单的字还会写了,虽然很丑。
“姨姨!”小男孩一脸严肃,“为什么锦姐姐老是怀疑殷殷呢?殷殷每天都有好好吃饭,殷殷每天都听姨姨的话,殷殷每天都有看书习字!麻烦姨姨转告锦姐姐,要是再怀疑我,我就不理她了!”只把曦贵妃鹦哥萌的直发笑,连带着心中的阴霾都消了不少。
近来边疆不平,皇帝不管事,只陪着妃子瞎闹腾,宫里来了个长相极其美艳的舞姬,皇帝已经几天未来上朝了,真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太子封焕便替着皇帝批阅一些奏折,渐渐掌握了部分权力,端王封烁也蠢蠢欲动,四皇子封烛是个纨绔不堪大用,剩下一个三岁的小公主封烟。宫里其实没什么人了,皇帝女人无数,孩子却很少,几乎都是平庸之辈,只有太子尚有才能,奈何不得皇帝喜爱,又体弱多病。
太后瞿氏信佛,大肆铺张浪费建造寺庙,仅三年便在盛京,苏杭处建造了不下二十座寺庙,每个寺庙的佛像都是由黄金铸成,还领着大臣宫妃迎释迦牟的小指骨,太子太傅刘长书为两代老臣,拼死上书《论佛骨表》,却被贬到了边疆。这番举动引得人民怨声载道。
封锦在密信里说,匈奴大部分的部落已被渠韩单于给收服了,渠韩单于有问鼎中原的野心,只是因为她的原因目前并不好打破合约。她在匈奴待了三年,匈奴兵强马壮,若是集结全力,晋国的那几道天险关隘是拦不住的。只是若要集结好军队,尚需数年时日。这次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写信过来了,局势复杂,还望她保重。
其实曦贵妃在心里想,晋国这江山早就该易主了。
自从十多年前宴会上那一次,她看到皇帝一直看着她,最后下旨宣她入宫,看着张盛月脸色白的如同死人,看见亲人一脸缄默,她心里便隐隐猜到皇帝的下场,皇帝寒了太多人的心。生于太平盛世,长于太平盛世,享受太平盛世和皇权所带来的一切便利,便不懂战争的残酷无情,不懂如何如何守这江山,更不懂如何得到人心。
她打心眼里厌恶这皇家。封锦十六岁时,她也刚进宫。夜里封锦跑到了她宫里,她听着声音出来,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躲在宫门后,眼泪长串长串的流,她把小姑娘带回房里,给她拿了一个暖手炉,小姑娘才慢慢回过神来。她说她是皇上新封的曦妃,小姑娘说,她是封锦。封锦,她在宫外时听说过。于是她又问小姑娘发生了什么事,小姑娘犹豫着说了,端王半夜里,跑到了她的寝塌上。她明白什么事了,把小姑娘抱在怀里安慰着,说要是害怕可以晚上来找她一起睡,还告诉她做女子千万不可太软弱。两人在这些痛苦的日子里互相取暖,曦贵妃看着她长大。
曦贵妃知道自己想的大逆不道,她也知道战争给百姓带来的灾难,只是她爱的是这片广袤无边的晋国土壤,爱的是这上面长出的粮食,树木,一座座城镇,爱的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人民。
如果战争不可避免,必须要有人来搅动这汪泛着恶臭的死水。
如今的时局,尚还不至于发生大战。这虚假的和平能维持多久,只有问老天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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